第 50 章(2 / 2)

“堤坝也没那么容易好冲,多半还是建堤时动了手脚,咱们不走官道从林子里穿过去能早到一两日,现在青州哀鸿遍野,能早到一刻也是好的,再说,去的突然说不定还能打那群贪官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还有这层考虑。”杨子仪顿悟 ,“还以为你只是单纯想甩了谢公子。”

李云深嗤了一声,“你以为都跟一样,鼠目寸光?”

“老大,我发觉你自从成婚后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杨子仪仔细想了一下,斟酌道,“倒说不出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就是觉得,你想的多了,不再那么不管不顾的。”

“唔,就拿谢公子这事说吧,明明就是陛下硬塞过来的人,你又不怎么喜欢那这人你自然是有多远扔多远的晾着,哪会像现在这样把人捧在手心里宠着,还时不时跟人闹点别扭,简直就是——”

李云深用杀气制止了杨子仪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呃,我换个比方,比如像这种和一群肚肠脑肥的外放大员打交道,还吃力不讨好的破事,你从前是绝不会碰的——这种空在儒林士子间挣名声的差事明显是四殿下会抢的。”

李云深仰起头看天,黑云压城,大雨磅礴而落。

“你不懂。”

——也,不必懂。

杨子仪不会知道青州就是他与十万将士葬身之地,李云深联手南蛮在青州一线天设伏,守住一线天两端天险,将他亲手带出来的将士尽数坑杀,尸山血海血流漂橹为的不过帝王心上一丝疑虑。

帝王之心狠辣无情,可笑的是那些为国为民浴血拼杀将士最后竟死在在了自己交托信任的同袍手里,死在了自己拼死守护的疆土之上。

青州地处黄河下游,朝廷每年拨款修缮堤坝无数,银子派下去了,堤坝还是年年决堤,良田还是年年冲毁,只养了一群肥的流油的巨贪恶吏,百姓怨声载道,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上一世李云霁自请来青州平乱,以雷霆手段斩杀一众贪官,又力平匪患,不仅叫他在朝中威信大涨 ,官员几乎被一锅端干净的青州也相当于成了他李云霁的封地,治贪所获的银两说是上缴朝廷,但谁又知道准确数了?

——青州,是李云霁夺嫡的根基。

如果他没有记错,谢青母亲所在的郑氏正是青州大族,如今青州闵阳府正是由谢青吾的舅舅做主,这样仔细想想谢青吾与李云霁果然纠葛极深,若是此次来青州的仍是李云霁,等匪患平定后再与郑氏联手,青州这片地界怕是连父皇也插不了手了。

李云深静默立在山岗之上,望着不远处那俩仍在颠簸的马车,手中缰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有点想骂人。

谢青吾怎么就这么难办呢?若是想要杜绝李云霁染指青州,最坏的办法自然是趁着这回水灾治贪连郑氏一并打压了,他可不信郑氏作为青州大族这些年还没沾手过朝廷拨下的银子。

——都是青州一个泥潭里打滚的,谁还能真正比谁干净了?在一个已经脏了的泥潭里想独善其身,基本上不可能。

但偏偏郑氏是谢青吾的母族,他说不清自己对谢青吾是什么感觉,愧疚、忌惮、防备、心疼,甚至还带了一点非同寻常的在乎,如果谢青吾没有选了跟李云霁他们还是可以静下心来喝杯茶的,虽然他压根喝不出来那些茶有什么区别。

要不要动郑氏,这是个难题。

“老大,王爷?”杨子仪无语 “你要是真想谢公子就过去把人接来,这么对这辆马车看入迷是个什么事儿?别心里惦记,还端着架子也不嫌憋得慌——哎,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老大,你这不能因为被我说中心事就恼羞成怒啊!”

他大批运粮车钻进林子还是不容易的。山间小路泥泞偏又遇上大雨,李云深刚刚把几百人的队伍安置好,回头陡然便听见天地一声震颤。

粮车倾倒,马匹脱缰,李云深的坐骑青锥是草原上进贡的汗血宝马,此时突遭异动虽然也不安焦躁 但好歹没有直接将他掀下马去。

山石滚落,大雨滂沱,一行人人仰马翻。

“顺子呢?曾及在哪儿呢?”

“粮车!吁!马脱缰了!”

“山崩!是山崩!哪里的山崩?人呢?!”

“谷口!是谷口!”

“幸好幸好咱们走得快,王爷,您去哪儿?谷口山崩了!王爷——”

李云深只觉脑子一片混沌,谢青吾的马车落后他们半里路,算起来此时正走到山谷口。

谢青吾!谢青吾!

谢青吾那个蠢货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他跑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界?就算真是为了李云霁也不必这么尽心尽力连命也搭上啊!这一个二个李云霁到底是给人灌了些什么迷魂汤?

李云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怨愤更多还是惶恐更多,天灾过后一片狼藉,崩碎的山石将原本的地貌冲刷得面目全非,断木残枝,横斜倒插,大雨仍急,废墟之中看不到丝毫人迹。

李云深跳下马踩着及膝的泥浆子在乱石中拔足狂奔。

没事的没事的,谢青吾是传中身怀大气运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出事?上辈子那么磋磨为难这人都好的活下来了,这辈子怎么可能这么短命?

最、最惨不过摔折一双腿,就算真摔折了腿也是没什么的,自己用偌大一个王府养着他也就是了,他身子再弱要的奇药山珍再多自己也不至于养不起,只要不是没了性命,只要还活着就成,只要人没事,那些破事自己不计较也就是了。

——只要人没事!

“王爷找到了一辆散架的马车应该就是谢公子的那一辆。”杨子仪死死拽住李云深的胳膊,不让他往马车那边儿去,“已经被乱石碾碎了,只露出半截车辕,我正让人挖,你先别去。”

“你放手!”李云深狠命挣扎了一下 , “他没那么容易出事,你特么给老子放手!”

杨子仪抖着嘴唇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手,老大虽说风流的名声传的飘忽,但他看得出来,这回对谢公子是真上心的,虽然闹的厉害但那份在意他是瞧得最清楚的。

“不放?”李云深没工夫跟这人瞎掰扯,一个全身旋身抬脚踹上扬子仪膝盖,胳膊肘迅速后撤撞上杨子仪胸膛,三两下将人撂倒了,转而淌着泥水,不管不顾的就往山谷另一侧飞奔。

杨子仪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李云深情急之下下手有些重了,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不由得小声嘀咕,“嫂子,我这回可是帮了你大忙啊,以后你可得照顾着我们兄弟点——哎,真疼!”

果真如杨子仪所说 ,整辆马车都被乱石碾碎压实了,断裂的车辕露出半截儿,来不及脱僵的骏马被砸成一团肉泥,惨不忍睹。

如果人还在马车里,那必然是十死无生。

“谢青吾!”李云深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辕边上,见周围站了密密麻麻一圈儿人,眼眶瞬间就红了,“都特么杵这儿跟本王当桩是不是?谢公子还在里边,给本王挖!”

一群御林军静默的看着已经快要崩溃的成王殿下,没有人敢接话,却没有人有所动作。

见指使不动这群混球,李云深眼眶更红,干脆自己转身开始徒手刨乱石,一边挖一边冲废墟里边儿说话。

“谢青吾,你撑着点,不会有事的,我来了,你再撑会儿……是我对不住你,你撑住了 ,以后要什么都成,大不了我不计较就是……谢青吾 ,你再撑会儿……”

大雨仍磅礴而落,李云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连马都被砸成了肉泥,人还焉有活路?他们不想让自己看见谢青吾的尸体,自己又在这儿发什么疯?

可是不甘心啊,万一呢?万一谢青吾还活着呢?哪怕只剩下只是一口气也好,废了残了都不打紧,大不了自己养他一辈子就是,自己对他好他一辈子,再不让他受一丁点委屈,自己连着两辈子都亏欠这个人的,都还没还上了,这人怎么就——

垮塌的山石棱角锋利 ,不多一会儿李云深两手都磨得鲜血淋漓,车辕又多出一点儿,但无论他怎么喊那人名字都听不见半点回应。

十指连心,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不知疲惫的在泥浆里刨着,直到一只修长的手将他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腕捉住了。

“别挖了,”那人凑近了,声音低的厉害,直接把他往怀里一带,死命抱紧了,“没事了,我在,我在……”(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