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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你还记得吗?”
李云深的声音里几乎带着蛊惑, 脚下的土地曾经被赤血染红,那是谢青吾最珍视的一切,母亲的遗物,忠心耿耿的侍女, 肝脑涂地的暗卫,洒脱温和的朋友,以及, 曾经被囚/禁在他身边的自己 。
他若是没疯,看见这些不可能没有触动,如果他确实是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李云深低头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 泼墨一般洒在这片焦土之上, 他低垂着眉眼,任由阳光在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浅金,眼里仿佛是有细碎的微光一闪而过。
——
最后回程的路并没有坐马车, 李云深牵着他的手, 慢慢往山下走。
“过去的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皇城, 去抢夺回我应得的一切,然后……”
那些疯狂的念头曾彻夜不休的纠缠他, 让他一宿一宿的做着噩梦, 每一次醒来的时候谢青吾永远会在他身边, 他藏在心底的炼狱无人能够明白, 大约只有身边这个人能平息那些几乎能将人焚烧殆尽的恨意。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直率,敢爱敢恨的将军,磨难磨平了他的骄傲和棱角,他从内里开始腐烂着,被这座皇城用权力束缚住想要的自由。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毁了。
没有人是能救他的良药,他总有一天会变得不择手段,像父皇一样三宫六院负心薄情,催促他立后的折子雪花一样落在案头,他隐约觉得透不过气来,所以,他只想最后确定这一回——哪怕这样伤他也在所不惜。
他走的太快了,谢青吾跟的吃力,转过一个山道的时候终于不见人影,傻子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滴答滴答落下来,却还是尽力去追赶着他。
却在转角处撞进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里,带着薄茧的手碰了碰他眼角,叹气:“怎么越来越喜欢哭了?”
“追,追不上……”
不管怎么尽力,还是不能赶上,哪怕是个傻子,也要觉得绝望。
“以后都不会了……”李云深蹲下身去,让他爬上自己的背,而后轻轻拖住他的臀部,慢慢往前走去。
山道险峻坎坷,身后一群侍卫看的心惊胆战,哪怕这条路已经全部清理过一遍,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仍然不能放心,毕竟这两位都不怎么让人放心。
“以后都不必再来追我了,”李云深看着前方模模糊糊的阳光,轻声道,“等着我就好,以后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
“——在你身边。”
“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扔下你,你也不能丢弃我,我们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其实也很好……”
“我下山的时候你怕自己连累我,宁愿说放下也要叫我离开,那时候你濒死,所以肯定没有听见那句话,不过也没什么了,你没听见,大不了我再说一次就是,我再说给你听。”
“谢青吾,”他喊他的名字,把人喊答应后才轻声道,“我爱慕你。”
这一声仿佛惊雷,其实说出来轻轻巧巧,嘴唇吐出的这四个字与其他字没有任何区别,但确确实实有着几乎叫人瞬间热泪盈眶的冲动。
“我爱慕你——我这一生从来不曾知道什么是爱,母妃爱着父皇,恨不得父皇去死,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深夜里抱着酒坛子喝醉了的时候却还是会哭,最恨的时候甚至曾用鞭子抽的我皮开肉绽,她从小就教导我,不要对任何人动真心,她说这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父皇深爱母妃,可是他后宫三千三宫六院佳丽如云,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爱慕一个人。”
他们两个其实一直都是半斤八两,谢青吾不会爱人,他又何尝会呢?他们其实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几近蠢笨的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对一个人好。
“十四岁的时候我遇见云桑,她和牛羊一起被赶在街上出卖,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孤狼一样咬住了我的裤脚,她的手脚都被捆住,脸上脏乱不堪,可我还是一眼相中了她,只因为她有一双格外明朗的眼睛——她的眼睛多像你啊……”
“可她终究不是你,她捅了我一刀后窃取了我的令牌带着她的族人逃出去,她原本想杀了我的,可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力气不足,尖刀刺进了我的咽喉却没能要了我的命。”
手骨有些不舒服,李云深使了些力气把往下滑的人又托起来些:“因为追击她被埋伏,我最好的兄弟几乎一个都没剩下,就连杨子仪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候领兵的王将军照着我的胸口就是一脚,我却感受不到疼,你知道吗?我从看见那些兄弟的尸体那个时候起就想着,母妃是对的,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某个人。”
“——却偏偏遇见了你。”
可是命运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他好不容易肯放下心结,这个人却还是背叛了他。
身后的侍卫在他的意思下隔的极远,他不怕人听见,于是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这个傻子是一个多好的倾听者啊,永远不会说出去。
他以前话不多,自从到了这个位置后跟他说话的人不是战战兢兢就是一丝不苟,他想找人说话都没人,知道帝王的过去有时候意味着死亡。
——即使他并不想这样做,也并不妨碍别人这么想。
迎着耀眼的阳光,说了第一声就不怕继续说下去,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涩,眼睛却湿热的厉害,不由仰起了头,任由着自己的脆弱迎接阳光的炙热,闭上眼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眼帘。
“殿下,”他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考虑该怎样安慰这个难受的人,许久,李云深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覆上他的眼帘,他从后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的眼睛和眼泪。
他的唇很柔软,并不像从前一样蛮横又慌张,亲吻都好似啃咬,带着无法忽视的绝望和占有,现在的他仿佛是一只失去了爪牙的幼兽,那样的,柔软脆弱。
李云深觉得阳光过于炽烈,烤的他的肺腑都涌起疼痛之感,山风吹拂而过风干他眼角泪痕,他慢慢的往山下走,任由谢青吾把手覆盖在他脸侧,是无言的安慰。
他背着消瘦的人慢慢往前走去,前方阳光正好,秋意微凉。
当初答应过那些暗卫会待谢青吾好,也曾经在他濒死之时承诺,只要他活下来一切都既往不咎,而今——
他再一次呢喃一般出声:“谢青吾,我爱你。”
谢青吾还能不能听懂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明白这句话的意义,谢青吾清醒的时候永不能听见的话,如今都可以告诉他,那些炙热的爱恋和彻骨的背叛,他终于都可以告诉他。
走过这一路,往前数年爱恨情仇都是过眼云烟,不再管亏欠与得失,前面半生都一刀两断。
——到此为止。
李云深走的摇摇晃晃并不稳当,但没有任何人敢来扶他,就那样看着他背着一个人走了整整十里山路,然后在山路的尽头站立良久,没有回头。
——直到一头栽倒着地。
他最后一句话是,封了那里。
帝王的话是圣旨,那座山庄将从此不见天日,没有人会再知道关于那里的往事,包括他这一生最惨烈的噩梦都将从此封存,只有这样他才能和谢青吾有一丝机会。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他不过是个凡人,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醒过来的时候却没有看见谢青吾,杨子仪在坐在他床前发愣,手里捏着一纸薄薄丝娟,见他醒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决定了?”
李云深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子仪怔怔瞧了他好半响,忽地将手里的丝娟扔进碳火里:“老大,你还是这样轻信啊,你变的再多,骨子里还是这样的,容易心软。”
“谢青吾走了,跟着李云霁。”
李云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声音微沉:“杨子仪,过分了。”
”你去吕县捉李云霁余孽是我允的。”
——所以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子仪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继续开口:“老大,你自己将事儿交给我处理的,不能我出去筹备两天你就把立后的诏书都拟好了啊。”
他看着碳火中慢慢燃烧的丝娟,神色不明:“不过,你答应的正好,你应了他他也就该放松警惕了,这时候再找人去威胁,怕是能事半功倍。”
“毕竟,在你面前能装的再好,离了你也该消停了……”
“你不要怪我,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不放心你,老大,哪怕如今再杀伐果断对上在意的人,你一直都没有任何胜算……”
李云深差点克制不住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半响,才缓缓跌落回榻上:“杨子仪,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向来镇定的人闻言僵硬了一瞬,而后自嘲一般嗤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过是看了些人间百态世态炎凉罢了,我从小在暗卫中长大,那里虽然残酷无情但同样也简单纯粹,后来在军营也没怎么见过世间冷情,这三年……”
他眼里空空落落,没什么焦距 ,他不能告诉李云神他受过的那些苦,做过的那些险恶的事,但从他最后甚至不惜利用陈林对他的愧疚,大约能知道他曾经有多么不择手段。
这些年,变的又何止是李云深一个?当年率真耿直的杨将军,也早已被磨平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我不恨谢青吾,若不是他为了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怕是已是一幅枯骨,可是,老大你又当真就相信他疯了吗?你不信我也不信,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谁又能当真放心?”
这些年的历练让他学会怀疑和小心翼翼,而陈林教会他不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这也是李云深日后必定要会的,他能做一个好的皇帝,可碰上谢青吾还是难免乱了分寸,既然如此,他就帮他这最后一回。
你不能下的手我去,你不忍心做的事我去,我已经双手沾满鲜血,如果死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死也只是为了李云深的日后。
他的命,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李云深的。
这是他在生不如死的三年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信念,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杨子仪,即便已经面目全非,在李云深心里也还是那个会傻乎乎的喊老大的傻子。
所以他不能再说任何话,他现在的身份,若是旁人胆敢绑了他的人,自然是死不足惜,可这是杨子仪,这天下间他最为亏欠的,最为信任的杨子仪。
“你把他绑到了哪儿?”
“皇城外,”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打了三日了,也该开口了……”
李云深动作一僵,手边的锦被几乎被生生撕碎。
他肯定不会睡这样久,所以杨子仪怕他去强行救走谢青吾,给他下了足够昏睡三日的药。
杨子仪看着他颤抖的手腕,无奈又疲惫:“你看,这就是我能不放心的理由。”
在关于谢公子的事上,你总是这样的一眼就能看见的在乎。
他是你,如此显而易见的弱点,帝王冷硬的心肠上最后的柔情。
尤其这个人还是这样的一条毒蛇,随时都能择人而噬。
——多可怕。
杨子仪选的地方偏僻至极路也遥远,李云深一开始还拿着折子看,后来大概是药力未褪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是不是在马车上的缘故,他睡的并不安稳,恍惚着被梦魇困住。
梦里都是尸山血海,杨子仪站在尸体堆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黑黝黝的天空,手里的长刀还在旁人的胸膛里,那好像是个普通人,眼睛睁的极大,死不瞑目的盯着他。
他身后是一片尸骨铺成的长路,他踉踉跄跄的往自己身边走,一面走一面杀人,手起刀落血雨挥洒,他的表情一开始仿佛是要哭出来,后来渐渐变的麻木,身后的枯骨也越积越多。
他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地狱的深处缓缓而来,他在喊:“老大……”
曾经有人教过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多数都是从腥风血雨中穿过,他以为自己身上杀孽并不算重,至少不曾沾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原来不是没有而是已经有人代替他承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