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痛双眼,他觉得也许是疼的习惯了,他竟然感受不到难受,仿佛是一场盛大无声的绝望。
——李云深想他死。
他觉得自己兴许是疯了,他想笑,眉眼还没弯起来,眼睑已经慢慢湿润,身边刀剑乱舞,他握刀的手却突兀迟了一时。
锋利的弯刀在他仰头的转瞬划破青衣,带起一痕鲜血。
谢青吾顿了顿,一时之间仿佛是身体都僵硬了,贯穿的伤口带来的剧痛叫他觉得麻木,他看着远处的人,那人就那样看着他受伤,像是无动于衷。
“杀!”他杨起剑,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疯狂与歇斯底里,“杀光!
——他不到自己身边,自己就向他靠近。
没关系,他总能,到他身边。
李云深瞳孔一缩。
冲出去时不仅宋城,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全部挡在了他的身前,阻挡他的视线,围拢成一堵人墙。
“陛下!”
“滚!”胸膛冲撞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嗓子烧化 ,他不能看见那人的状况,满心的焦躁都化成杀戮的戾气——他们伤了他!
宋城试图擒住他,却在接触的那一刻僵住。
不是因为相交多年的帝王将雪亮的刀刃抵在他身前,而是因为如此接近的距离,他看见的不是陛下对他出手,而是,李云深颤抖的手。
他那已经彻底废了的,分明再也拿不得刀剑的水。
明明已经颤抖的厉害,还是不肯放开,不是高高在上冷静如斯的帝王,而是当初那个李云深。
刹那之间,宋城只觉得眼眶发烫,下一刻,他转身让开了路,站在李云深左右:“护驾!”
两个人隔着半个山谷的距离,手下亡魂无数,一路踩着断臂残肢,艰难而缓慢的靠近。
有时候眼前尽是血雾,他甚至看不清对面的人影,只有心里残存着一个念头——谢青吾在等着他过去。
——即便他那么清楚的知道,他不该过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收割了多少人命,身后一路鲜血,一切都渐至尾声,他知道一切都快结束了,所以,他必须赶到谢青吾身边。
快了!快了!再有一刻——
比他更快的是巨大的轰鸣声,头顶高峻的山峰像是被利刃凭空斩断,无数山石裹挟巨木泥土轰然而下。
“谢青吾——”
长刀脱手而出,他在一片混乱中似乎是抱住了那个人,又似乎是没有,手臂是没有知觉的,手骨像是被硬生生敲碎,他不敢放手,也不能放手,他好像听见有人喊护驾,唤他的名字,唯一没有听见的,是本应离他最近的你一句,殿下。
他最后听见的是一声闷哼,带着几乎咬碎牙齿的战栗 ,清晰可闻。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什么都听不清,只有一片静谧的可怕的安宁,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天空是一片盘旋飞舞的灰尘,在明媚干燥的阳光下起舞,身边是无数碎裂坠落的石块。
——怀里伏着一个人。
那一瞬间,李云深几乎有跪地感谢上苍的冲动,可他动不了,四肢百骸都传来令人窒息的疼痛,咸涩的液体突兀滚出眼眶,在那样一片混乱中,他抓住了他的手,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的刹那,他感受到一股流淌的湿热,蜿蜒汹涌的淌过他的腿骨,将身下土地都染成一片赤色。
——那是,血。
脑子乱哄哄的,疼的让他连思考速度都慢了下来,方才混乱之中,有石块砸在他的头上,耳朵里灌满了鲜血,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想开口说话,可是口中尽是泥土,呛的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尽力低头,想去看一看他。
——到底,伤到了哪里?
“……”沾染泥土与鲜血的手颤抖的覆上他的眼睑,那人的手被什么尖利的东西贯穿,仍在滴滴答答的滴血,那血落进他眼里,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血红。
耳朵里听不见声音,只能透过血雾看见那人微微开合的嘴唇。
他说,别,别看——
可他还是看见了,滚落的巨石压住了他的双腿,人族脆弱的骨肉在巨力之下顷刻之间散架粉碎,从膝盖开始,被压在巨石下,只能看见鲜血不停的从他从他身下蔓延,扩大……
——而依方向来看,那颗巨石滚落的方向分明是朝他碾来。
原来不是他在混乱中抓住了谢青吾,而是谢青吾在一片混乱之中,拼尽全力抓住了他。
明亮的天空突兀冲冲出一道青烟,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却那么清楚的知道,结束了。
——这场狩猎,结束了。
哪里来的什么天时地利,一切不过他精心设计。
隆城固若金汤,若是强行攻打,用时日久伤亡不说,还有太多的不确定的因素——而他的青吾还病着,还在江南等他。
年大夫说了啊,江南的气候无常,青吾的身体受不住,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期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他好早日回去,去接他的傻子——当年青州的事,几乎是他心中无解的魔障。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的知道江南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因为,他重生过来的最后一年的冬天,江南正落了这样一场大雪,押他的军士为了私事绕路江南,被困照月谷整整三日,险些被冻死在山中,最后是有人手持谢青吾的令来,将他背了出去。
他所领三万嫡系,在北疆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又哪里那样容易被围困,一败再败,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是他的授意。
——他当年重生后为提防李云霁在其身边安插了不少钉子,这么些年过去,能爬到高处并深得李云霁信任的只有屈車一人。
——正是如今李云霁的心腹,除却当初对李云霁有过救命之恩的陈林外最为信任之人,甚至如今统领了李云霁小半兵力的先锋。
也是如今在山谷外调兵围封死所有出口,除了李云深外谁都不可能放出的屈車。
——而对李云霁来说,他的命向来都是最好的诱饵,他如此笃定的知道,李云霁必定会来,不惜一切代价。
就像当初在皓月山庄李云霁会中招一样,若说李云霁的执念,那么必定是胜过李云深——他太想要赢了。
所以,谁也不是真的毫无心计,他当初的确无意于皇位,却也还是有防患于未然的觉悟,屈車蛰伏多年,就连当年他险些身死都未曾动用,等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一击致命的时机。
至于方才的地动山摇,则又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云桑。
不得不说,作为一介女流,她的胆子大的出奇,野心同样如此,当年身为和亲公主胆敢与李云霁合谋逼死帝王,求得一个后位,而今,她将主意打到了李云深与李云霁身上。
她并未离开求援,相反,脱离隆城后她迅速处理了李云霁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并令小队人马远付草原,而自己则带兵直奔照月谷,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谷外。
胆大如斯。
她耐心等候着李云深与李云霁两败俱伤之时,好做那只黄雀,她身边所带只有八千兵力,无论是与李云深还是李云霁相必都是远远不及,但回草原调兵所需时间又太长,战场瞬息万变,机不可失。
——她不仅仅需要一个两败俱伤的时机,所以,她在照月谷埋了火药。
或许是为了报复这两个男人,一个她求而不得,一个害她生不如死,她向来睚眦必报,或是准备坐收渔利,搅乱大周朝局,做匈奴进犯大周做着准备。
——蛮夷觊觎中原沃土,早非一朝一夕之事。
总而言之,她冒了奇险赶来照月谷,并险些成功。
可惜了,她原本想利用两军对峙乘机作为,只是不料,照月谷内外,都是李云深一人手笔。
李云深拆了一半火药,另一半却被刻意留下。
云桑将八千精兵四散于山林,自己更是不知藏在何处,李云深吗那个时间和精力一寸寸搜山,索性在谷中等着她自投罗网,顺便利用一下那些来之不易的火药。
所以与李云霁相争时刻意装作不敌,其实大半兵力已经被屈車一早放出谷去,在谷外静等所有鱼儿上钩后再突然收网。
先是装作两败俱伤,其实不过为了引诱云桑出现,至于一退再退,退至山谷深处,则是因为那里的火药事先已经移走。
只等云桑引燃火药,将不知情的李云霁大军彻底埋葬,他再最后出手,与屈車里应外合,将所有人,一举歼灭。
而另一边,为用计逼真心急如焚赶来救驾的杨子仪,此刻已经攻入隆城,彻底断了李云霁的后路,而等此战一胜,他便能理所当然的处置了隔岸观火的江南世族,将江南彻底收回手中,然后用拖延战机抗旨不遵之名,将江南世族从朝局中拔除。
此刻屈車的大军已经封死所出口,杨子仪占领隆城之后会即刻带兵赶来,李云霁的兵马半数折损于火药在下,而作为后手的屈車背叛了他,云桑也已进了陷阱,最外围的强弩已经对准了困于谷中之人的心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才是,最后的那只黄雀。
他以自己为饵,一石四鸟,却未曾想到,他最终算计了谢青吾。
在这个局中,他是鱼饵,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所以入局,唯有谢青吾,他想他活,所以一败涂地。
他计划的这样万无一失,唯一未曾想到的就是,伤的最狠的会是谢青吾。
他以为那个傻子,理应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还在抱着暖炉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去,他从未想过,谢青吾竟没疯。
——谢青吾,骗了他。
他的计谋如此逼真,骗过了李云霁,骗过了云桑,乃至于骗过了谢青吾。
他抱着怀里已经昏迷的人,痛的想要嘶吼,可是一开口就不停的咯血,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困兽一样嘶哑的呜咽,没有人能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谢青吾,你明明答应了我的,要等我回去……等着我回去……”
所以不惜挺而走险设下这样一场大局,可你,为什么没有听话,好好等着我回家?
为什么这么蠢?明明答应了我……你明明答应了我……
天光炽烈的可怕,血混杂着泪一路划过脸颊,那人的鲜血将他的衣裳寸寸浸湿,空气里满是令人绝望的血腥气。
他想喊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费尽力气,从咽喉深处挤出来,沙哑凄厉的叫人害怕 。
——就好似是那场噩梦的重复。
心口气血激荡,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漫了上来,口中一片腥甜,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昏过去的前夕,他握住了谢青吾完好的那只手。
掌心温热,叫他忍不住攥的更紧。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从年少无知的时候开始。
他看见了年少的自己,还有,谢青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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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天使们端午安康!
我终于要结局了,我要有树辣!(?)
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要去写甜甜甜小番外,我我我,我要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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