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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 身为谢国公府嫡次子, 自幼天资聪慧,被祖父抱在膝头亲自教导,他要光耀门楣,他要让父亲后悔, 他要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欺负母亲,所以他做了身为皇后嫡子的伴读, 所以他在察觉二皇子有意舍弃他时,及时攀附上皇三子李云深。
——他向来聪慧,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三皇子的母妃圣宠优渥, 他在二皇子看不见的地方, 自然多加留意。
但他的攀附从来只是君臣势力角逐的选择,而非甘愿委身于人下。
李云深的手伸过来时,他整个人都是颤栗的, 若是三皇子想要了他, 以他如今的身份,除了伏下承欢外根本别无他选,若是李云深不肯庇护他, 淑贵妃也不会叫他活下去。
可他只是抱着他,安安静静的过了一夜, 醒的时候还不望帮他掖好被子。
谢青吾以手遮眼, 他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根本分不清是否是算计 , 若他不是淑贵妃的儿子, 自己大抵也是愿意跟在他身后的。
——哪怕他根本不得圣宠。
有什么在向着脱离控制的方向远去。
从此刻起。
皇帝病了三个月,也冷落了淑贵妃三个月,对淑贵妃闭门不见,三个月后的某一日久病的帝王出现在延庆宫外,鬓角有了些霜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着憔悴许多。
那时已经是冬天,延庆宫外的红梅开的灼艳,帝王在林中驻足许久,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方才回头。
手中拈这林中开得最好的一支梅花。
他说,阿宓 ,今年的梅花开了。
再多的爱恨都在这瞬间瓦解消弥,哪怕她害死了他的长子和嫡子,哪怕他那么清楚的知晓一切的真相。
——世间爱恨向来难以琢磨。
就像当时的李云深无法明白,为什么母妃临走的时候擦拭了外公送来的刀,却终究还是放下,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
他只是觉得不安,所以拉着谢青吾在一旁偷看,看完将谢青吾冻得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溜回去。
那一年的梅花开的格外好 ,好的像是被人血浇灌而成,文华宫因照顾主子不力被皇后下令杖毙数十人,太医院院判被下药要活活疼死,太医自尽者数人,甚至有祸及妻儿者。
年纪已经算不得轻,又不得圣宠的皇后再难诞下子嗣,又因杀戮过重,遭到众臣非议,恰巧此时皇后的亲弟弟被江南氏族参了一本贪污受贿,废后之论一时甚嚣尘上。
三个月后,李云深从国子监回来时听见德全在内殿向父皇回话:“陛下,圣旨已经拟好,宗室虽有异议,但也只是少数,奴才何时去宣诏?”
帝王的声音很冷静:“再过几日,等大理寺将贪污案审下来,一并宣诏,到时该无人再敢多说什么。”
——废后势在必行。
帝王的深情毕竟只是给了那一个人,对其他女子更多的是帝王家的残酷。
李云深觉得自己该麻溜的滚了,偷听不能让父皇知道,谁知步子刚迈开便听见父皇淡淡道:“站住。”
李云深认命回头:“……儿臣拜见父皇。”
自从上回他在勤政殿为母妃求情,父皇见都不见后,他和父皇之间就隔了一些什么。
他已经渐渐开始懂事了,有些事,是心里的刺,一旦生了,便不可轻易拔除。
还是孩童时总想得到父皇的宠爱,他偶尔打架闹事,其实也不过是想博得父皇的关注,年少的孩子总是这样幼稚,可自从那回过后,他就再没有了那个想法。
年少的皇子开始谨记君臣,而非父子。
“你瞧上了谢国公府的公子?”帝王觑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
母妃还在宫里,父皇就不可能打死他,但不知为什么被父皇问起时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皇帝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年纪小,贪图新鲜,但做事需知道分寸,不可过分。”
皇帝停顿了一下,说出重点:“你母妃因你的事 ,已经多日睡不好觉了。”
说完用冰冷的目光示意臭小子赶快滚,去给你娘认错哄人,不然饶不了你。
李云深:“……”
默默无语,果然父皇对母妃是真爱,自己就是个意外。
李云深知道如今谢青吾处境不好,生怕他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了她,国子监下课后总是跑着回去的,后来某一日下课后他在国子监外的竹林旁看见了等着他的谢公子。
一袭青衣,衬着一旁苍翠的竹林,少年身形消瘦,慢慢长开的眉眼带着些天生的青俊风流。
李云深看的一怔,险些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啃泥,而后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
风吹在脸上似乎都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温度。
那之后谢青吾都会在国子监等着他,同他一同回去。
宫中流言四起。
淑贵妃最受不得自家儿子被编排 ,打杀了几个宫人后,留言非但未曾减少,反而愈演愈烈,想来应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然而未等淑贵妃查明,就已经有人发难。
终于由宗室问及皇帝,当时李云深正在偷偷往袖子里塞水晶梅花糕,打算带回去给谢青吾尝一尝,糕点没装完就被气急的父皇让人提溜着扔上了华邈山。
京郊的华邈山,向来是皇亲世族向道之地,父皇将他扔上去思过,顺便堵住悠悠众口。
他被扔出去的着急,谢青吾没来得及送他,只有母妃握着他的手叫他听话。
小皇子在初秋的天里冷的有点发抖,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父皇就这样把他赶了出去,半响之后犹豫的问了一句:“母妃,你能帮我把这个给青吾吗?”
说着期盼的从怀里递过去一包包好的糕点。
淑贵妃:“……”
李云深走了许久,淑贵妃都攥着那包糕点不曾动过,大概一直捂在怀里,糕点还是温热的,丝丝香甜的气息漏了出来,在皇城寒冷的深夜里泛起些微暖意。
她想起好多年前的边疆,那个涉世未深的皇子也是这样,一大早给她买梅花糕送来,怕冷了就一直捂在自己怀里,还一直装作是不经意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作为先帝膝下唯一长大成人的皇子被宠的无法无天,就是比之如今的深儿也是不遑多让,哪怕文质彬彬,骨子里也是骄傲的,却唯独肯对她低头,笑的像是一个傻子。
如今……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厚实的披风,她不曾拒绝,因为,深儿交代了,要把东西给谢小公子带去的,不能放冷。
在那一瞬间,她确实是想过的,若是深儿真的非谢公子不要,她其实不是不可以妥协,毕竟,那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就算当真是断袖又如何?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
她确实是想过就这样放任深儿的任性,因为作为母亲,她第一次发觉李云深的心计。
他知道父皇与母妃曾经有过一段不能回头的往事,也知道父皇特意从边疆为母妃请来的御厨,他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隐晦的告诉母妃,谢公子之于他,就好似母妃之于父皇。
——他不在宫中,生怕谢青吾被人欺负了去,这是在求母妃帮自己照顾谢青吾。
她的儿子,从来不比任何人差,他从前不屑于皇族的争斗,却想要护住谢青吾。
她开始清晰的意识到,谢青吾是个特别的存在,她一向无心权势的儿子,愿意为他开始钻营心计,这本就已经令人心惊。
玉清观饮食清淡,不沾荤腥,李云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也吃不饱,经常往后山林子里钻,烤兔子摘野果,堂堂一个皇子,活得相当艰辛。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庆幸当初自己在宫里调皮捣蛋 ,若不是那时候练就了一身下水抓鱼,上岸烤兔子的本事,他觉得自己能被饿死。
有一回他追兔子的时候跑的太远,窜进了后山深处,正抓住兔子准备开刀的档口被一个老道士挡住了。
那人一脸怜悯:“何必赶尽杀绝。”
李云深饥肠辘辘 ,盯着兔子的眼睛绿的发光:“……饿。”
半大的皇子蹲在地上,泪眼汪汪的模样是在太令人忍俊不禁,道远看了一会儿放下兔子,领了一只蠢得有点可爱的大狗回去。
李云深被淑贵妃养的有点不谙世事,调皮捣蛋一流,哪怕如今已经懂事不少,却并不工于心计,这在皇家叫做愚蠢,在道家叫做纯挚。
道远给小皇子下了碗面,看少年把头埋进碗里的架势微微有点心酸。
——一个皇子活成这样也是不容易,食不果腹,还得自己觅食。
不过玉清观本就是修行之地,又是上山思过,自然不可能过的太惬意。
他拍了拍小家伙的头,瞧了一阵,笑了:“长得比你父皇顺眼些。”
李云深:“……?!”
他好像隐约记得有位皇叔祖在玉清观修行,辈分高得离谱,自家父皇见了都要奉一句敬称,但那位叔祖已经避世七十余年,无人知其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