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裏面自己贴了一半面膜,颇有些诡异的面容,又想起自己前半生不算波澜壮阔,却充满各种波折的辛酸时光。
孙尚香略略记事的时候孙坚便战死襄阳,
她的童年时光,目睹了长兄孙策率领江东众人拼死奋战,一点点在这块豪强林立的土地扎根,并在这裏升起孙家的旗帜。
从小,她就苦练武艺,幻想总有哪一日能跟随兄长一起上阵杀敌。
后来孙策也遭到暗算身亡,更坚定了孙尚香苦练武艺,保衞自家家园的意志。
以她的地位,本来十三四岁就该嫁做人妇,可因为她的执拗和坚决,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岁。
可二十岁的时候,她终于拖不下去了。
她还记得,那年自己哭着喊着绝不嫁人,却硬生生被拖去拜堂,
二哥不需要她那一丢丢武力,
只需要她是孙权妹妹的这个身份。
他要用自己去交往一位几十年前就名震天下的英雄,
身为孙权的妹妹,她无法拒绝。
“夫人!”
恍惚间,孙尚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低声呼唤自己,她猛地跳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按在剑柄上,低喝道:
“是何人?”
“夫人,是奴婢!”
听见这个声音,孙尚香的心顿时一沉。
她第一次嫁到荆州是身不由己,第二次返回荆州也是身不由己。
当日孙权拉住这个妹妹的双手,眼泪滚滚流下,他哀求妹妹看在父兄的身上再助自己一臂之力。
“父兄开疆不易,现在能守住疆土的,也只有小妹你了!”
当日,看着孙权脸上的滚滚泪水,孙尚香也只好答应他的请求,茫然而绝望地再次踏上异乡的土地。
孙权给孙尚香安排了一个叫许宁儿的侍女服侍。
这很合理。
她们刚刚抵达江陵的时候马良还对这主仆颇为警惕,可时间长了,马良政务繁杂,哪里还有心情注意这个。
而且孙尚香和许宁儿主仆都非常老实,基本不跟外人接触,总是跟几个女子较劲,也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读圣贤书长大的马良哪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更不会想到这许宁儿是孙权安排下来,专门跟吴国传递消息的密探。
她之前一直安安稳稳,甚至让孙尚香都几乎忘记了她们的任务。
直到许宁儿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呼唤自己,孙尚香才起了一身冷汗,噩梦般记起了自己来江陵的重要任务。
她把脸上惨白的面膜撕下扔在地上,冷哼道:
“说吧,二哥又要我做什么?”
许宁儿压低声音,明显带着一股恐惧,颤声道:
“至尊即将再攻江陵,烦请夫人设法杀死糜芳或马良,引起江陵大乱。”
孙尚香的手一抖,玻璃镜险些落在地上,
好在她颇为敏捷地伸手接住,用袖口轻轻擦拭了几下镜面,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知道了。”
“除了我,二哥还联系了何人?”
“奴婢不知。”
孙尚香嫩滑的脸上因愤怒而微微发紫,寒声道:
“你不知,我知!”
除了孙尚香,江陵城中另一个姓孙的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孙权的传讯。
这天孙贲刚刚吃完晚饭,洗漱完毕,盘着腿沐浴着越发温热的晚风跟最近越来越苍老的徐晃吹了一会儿牛,这才哼着歌慢悠悠地回到自己房中。
他叫仆役烧了热水,又掏出几只精致的陶杯,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
这些日子,江陵城中的豪族中开始流行茶文化。
用糜芳的话来说,北人粗鄙,不会喝茶,也只有南国雅士,才能品出茶中滋味。
这固然是糜芳出于宣传的角度故意抬高饮茶的好处,但孙贲也着实喜欢这种略带苦涩的味道。
甚至,他都不愿煮茶,反倒愿意把茶叶炒干,再用开水冲泡,比那些加入各种调料的茶饮更有几分味道。
他正美美享受着茶香,服侍他的仆役没有呼唤便匆匆进屋,并且顺手把门关上。
这让孙贲立刻皱起了眉头。
“作甚?”
“至尊托我给将军带个话,现在是江东孙氏生死存亡之时,何去何从,全凭将军决定了。”
吧嗒。
滚烫的茶杯落在孙贲的腿上。
茶水烫的孙贲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滴缓缓流下。
“真是,真是有点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