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裏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师生情谊?可还记得当年自己懵懂之时他教给自己的那些大道理?他自己可曾遵守过他曾说过的话?
刚直不阿,清正廉明,可都是一些虚假的大道理?他自己可能做到?
朱翊钧信任沈鲤的时候,是完全信任的,为此,亲政初期,他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沈鲤所要求的那些程度,可是随后他就发现,这些要求,似乎沈鲤自己也未曾做到,而眼下,更是如此。
爱之深,恨之切,急需盟友的朱翊钧对沈鲤寄托了很大的期待,但是到头来才发现,这位曾经的老师,似乎并不在意这份师生之情,而更在意自己的名望和权力。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赵志皋大概是口渴了,方才被吓得不知所措不在意,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端着茶碗就咕嘟咕嘟的喝起茶水来,喝干了一碗茶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朱翊钧看着赵志皋衰老的模样,忍不住的心生怜悯,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复下来,拿了一个热水壶,亲自给赵志皋斟了一碗茶水。
“陛下……老臣……老臣多谢陛下……”
赵志皋习惯性的要跪下谢恩,朱翊钧伸手扶住了赵志皋。
“朕,难为老首辅了……”
一句话,说到了赵志皋的心坎儿里,赵志皋顿时就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模糊,朱翊钧把赵志皋扶着坐回了原位,一眼瞧见了赵志皋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心裏更不好受了。
“陛下……陛下体恤老臣……老臣知足了。”
赵志皋举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若是老臣为难一点,能让天下太平一点,老臣也心甘情愿,可是老臣……老臣无能,老臣做不到……”
朱翊钧仰头呼出了一口浊气。
“朕何尝不想做太平天子,朕何尝不想天下太平,宫裏面也安安稳稳的不要生出什么波澜,可……如老首辅这般的臣子,朕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反观那些混账,却一个比一个更加混账!”
摇了摇头,朱翊钧拍了拍赵志皋的肩膀,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没敢爬起来的沈一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俯下身子轻声在赵志皋耳边问道:“老首辅以为沈一贯当真不能为首辅吗?”
赵志皋愣了一会儿,一双老眼看着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沈一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无能的老朽而已,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直到最后一刻,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
“沈一贯看似阴柔,实则阴狠,喜好权术,喜好权势,若他掌权,必然会大肆在朝中安插亲信,引起朝臣对立分裂,引发严重党争,党争愈烈,则群臣分裂就越是无法弥合,朝堂平衡固然重要,但若党争变为意气之争而非是非之争,则大事不妙矣,青史早有前例,老臣言尽于此。”
朱翊钧默默的直起身子,看了看年老衰弱的赵志皋。
赵志皋有万般好,却不能办事,沈一贯有万般不好,却能办事。
皇帝需要的是能办事的,而不是一个好好先生。
更遑论一个伤透了自己的心的“老师”。
这是早就该做出的决定,只是朱翊钧不知道自己能否用好这把双刃剑。
他的嘉靖爷爷将严嵩这把双刃剑用的炉火纯青,恶心了群臣二十年,到头来,双刃剑钝了,自己也束手就擒,而自己自问能力不如嘉靖爷爷,还能扶持起一个姓沈的严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