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恺家离开时,已是下午一点。</p>
薛定把收拾好的酒瓶子悉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转身走了。</p>
原以为喝酒会好受些,可酒精上头,胸口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睁眼闭眼都听见陈一丁的惨叫,醉着醒着都想起祝清晨的眼泪。</p>
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顶着大雪赶去诚实胡同一号,今天白天也没补瞌睡,又是忙着扑灭感情上的火苗,又是拉着乔恺派遣郁气。</p>
可到底是无用功。</p>
薛定走在风里,渐觉脚下有些虚软,原先以为是酒精上头,才会头昏脑涨,此刻抬手一摸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p>
他这身体,国防体质,从小到大都不轻易生病,但三五年发一回烧,却非得挂水才消得下去。</p>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又笑了两声。</p>
现在这模样,回家了只会叫刘学英问长问短、担心不已,倒不如去医院挂水。这病,来得还挺巧。</p>
遂招手叫车,“去人民医院。”</p>
*</p>
接下来的两天,兵荒马乱。</p>
第一天,薛定在医院挂水,酒气熏天、衣衫凌乱,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就睡死过去,也不看液体。</p>
护士小姐压根没想到,这人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能跑出去喝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在惊鸿一瞥,发现这人样子虽然狼狈,但皮囊实在很好看,落拓不羁、胡子拉碴的形象也还挺有味道……</p>
嗯,白眼稍微翻得温柔了一些。</p>
当然,她也“尽职尽责”地帮这位好看的酒鬼先生盯了盯液体,免得水都挂完了他还不自知,血液回流就麻烦了。</p>
薛定醒来时,护士小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p>
眼神温柔得……一言难尽。</p>
太阳穴突突一跳,他看了眼手上不知何时拔掉的针头,心道怎么输完液了也没人叫他。</p>
窗外天色已晚,他起身就往外走。</p>
偏护士小姐还追上来,“哎,先生,你烧还没退完,明天接着输吗?”</p>
那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分了,还带着些许殷勤,叫人想起古代某种站在窗前招揽顾客的职业……薛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p>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p>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p>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p>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p>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p>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p>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p>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p>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p>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p>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p>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p>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p>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p>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p>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p>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p>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p>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p>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p>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p>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p>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p>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p>
今天是个好日子。</p>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p>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p>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p>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p>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p>
薛定:“……”</p>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p>
薛定:“……你闭嘴。”</p>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p>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p>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p>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p>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p>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抬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p>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p>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p>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p>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p>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p>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p>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p>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p>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p>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p>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p>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p>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p>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p>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p>
你爱过谁吗?</p>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p>
……</p>
没救了吧?</p>
大概是的。</p>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p>
然后——</p>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p>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个人站在那,动弹不得。</p>
只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p>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祝清晨笑了,眼里带点湿意,却终归是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弯起嘴角。</p>
——怎么样,还是被我发现了吧?</p>
——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p>
——要我放弃。做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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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肥章=v=。</p>
接下来去以色列,除感情戏之外,还有较为复杂的剧情冲突,在这里跟大家请个假,明天不更新,会用一天时间理一理情节,争取让后文更紧凑,剧情更出彩。</p>
给读者爸爸们磕头了……</p>
下一章是甜的,甜的,甜的,请爸爸们息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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