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就是她火一样的烈性，不顾一切的决绝。</p>
连日又是生病又是奔波，薛定也很疲倦，可身体想睡一觉，脑子却异常清明。</p>
就要送走她了，就要离开祖国了，他日恐怕再见面的机会更少了。</p>
两人情愫未明时，还能借着送相机的借口去看看她，如今闹成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也再没什么理由去勾起她的心弦。推开她的人是他，好死不死又冒出去挑逗一番，这事，他做不出。</p>
索性借着她熟睡之际，再多看两眼。</p>
薛定倚在门口，借着照进窗内的朦胧日光瞧着她。</p>
脑中依稀浮现出旧时读过的一首诗。</p>
诗摘自恋人之间往来的书信，诗的末尾，那个像战士一样刚烈不懂妥协的文人，用他刚烈又不懂妥协的方式表达情思。</p>
他说：</p>
你是我的战友，</p>
因此我想念你。</p>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p>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p>
你是我的军旗。</p>
日光倾斜一地，半透明的白色窗帘轻轻摇曳。</p>
薛定一动不动倚在那，在祝清晨不知道的时候，目光里又一次充斥着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与光影，专注地看着她。</p>
看着她。</p>
只有她。</p>
他希望她知道。</p>
又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p>
当他跨过沉沦的一切，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她亦是他的军旗。</p>
这辈子，哪怕是客死他乡，他有他的军旗，足矣。</p>
*</p>
祝清晨醒来时，薛定已不在门边。</p>
她看了眼手机，一个午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那人也不来叫她？</p>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她看见薛定在喝咖啡，手里捧了本书。</p>
“醒了？”他合上书，搁在茶几上，“走吧。”</p>
非常直截了当地赶人。</p>
祝清晨撇嘴，“才刚醒来就赶我走，也没说让我喝杯咖啡。”</p>
她随手拿起他搁在茶几上的书，翻了两页。</p>
薛定没来得及阻止，书中的一张照片就轻飘飘掉了出来，他欲伸手夺过，可祝清晨眼疾手快，已经捡了起来。</p>
照片上的人……是她。</p>
那时候，她站在他在以色列居住的小屋里，倚在窗口，圾着拖鞋有一搭没一搭晃悠，朝窗外看。充沛的日光洒了她一身，而她浑然未决身后有人拍下了她。</p>
祝清晨不知道薛定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p>
记忆里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她站在他的窗口往外看，看以色列的三角梅，看巷子里的老先生老太太坐在门口聊天，看这座古城低矮陈旧的建筑，和远处传来的圣歌吟唱。</p>
……</p>
只是祝清晨目光一滞，停留在照片下方那一行小字上。那行字就摘抄自她手里捧着的这本书中，恰好就在夹住它的这一页。</p>
薛定的字迹苍劲隽永。</p>
他写着：</p>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入一个深渊。</p>
抬头看他，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拿过她握住的照片。</p>
“……随手摘抄罢了。”</p>
她想笑，又觉得眼眶莫名发热。</p>
即使早知道他是口是心非，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依然觉得胸口饱满而酸胀。</p>
祝清晨抬头望他，笑意渐浓。</p>
“薛定，我是你的命运吗？”</p>
薛定眼神一动，轻描淡写：“不，你只是个深渊。”</p>
无底洞。</p>
摔进去就爬不出来了。</p>
她还欲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p>
有的事情，做了就好，不必提前跟他打招呼。</p>
穿上大衣，祝清晨问他：“你要送我吗？”</p>
薛定说：“就送到巷子口。”</p>
“这么狠心，都不把我送到机场？”</p>
“狠心点好。”他看她一眼，“你早点看清我就是个狠心的人，早点去找个不狠心的人过日子。”</p>
祝清晨就笑，也不反驳，只若有所思走出院子。</p>
两人在巷口分别。</p>
她坐上出租车，回头跟他挥手。</p>
薛定点头，说：“再见，祝清晨。”</p>
她竟没有半点离愁别绪，笑容灿烂地上了车，降下窗户对他说：“再见，薛定！”</p>
声音洪亮，笑意浓浓。</p>
薛定眼神微沉，心道她好像真的看开了？</p>
他心里搁不下还强装从容镇定，结果她满脸笑容，看着也不像是装的。</p>
这女人，真绝情。</p>
祝清晨坐的车一路远去，消失在车流里。</p>
薛定没有急着回胡同，反倒招手拦了辆空车。</p>
师傅问他：“去哪儿啊您？”</p>
他坐定了，目光清冽而笃定，“首都国际机场。”</p>
心里只能苦笑。</p>
她看似温婉，实则烈性洒脱。</p>
而他呢，看似散漫冷淡，实则不然。放不下，舍不得，只能搁在心里折磨自己。</p>
嘴上说不送。</p>
可还是想送，还是要送。</p>
就看一眼，最后一眼了……薛定这样对自己说。</p>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p>
他坐在出租车里，觉得面上隐隐作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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