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写作业,低着头,右手握笔,嘴唇微微的含着左手的食指,眼睛盯着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字,做痛苦状。
如果我们明天结婚,那么今天就让我们待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好好的看对方一遍。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他不能理解。
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准备结婚。
几箱鞭炮,喜字,未发完的请帖,红色的地毯。蜡烛,香槟。还有一套已经贴上了新郎标签的西装。
准新娘早已经被送回了娘家,在那里等待自己的男人最后的邀请。
一切快要就绪,他累的几乎快要站着睡着。
她发来短信,说,如果我们明天结婚,那么今天做什么?
他笑,关掉了手机。
黄昏的时候他背着所有人离开了新房,开车到城市的另一头,黄色的杂草被夕阳染金。天空很高,打开双臂衣服会被大风吹的紧贴住身体。
他下车,往远处走,每走一步便会惊起一片隐藏在杂草丛里的野鸟,成群的野鸟并不惧怕他的到来,挑衅般的从他身体两侧穿过,用力拍打的翅膀掉出羽毛,粘在他的胳膊上。
接着往下走,路过了杂草,便是一片野鸟也不经过的荒芜。
他听到自己的脚步踩在每一块干旱坚硬的黄土地上,有些恍惚,这一片被干涸出无数裂缝的大地像魔鬼残忍的嘴。
他听到另一种声音,是女人的脚步,他知道,她来了。
他转过头,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她似乎还是年少时的样子,梳着两条马尾辫,未被灰尘沾染的眼睛,微微翘起的嘴角,白色的衣裙,干净的犹如透明,周围的大风和黄沙也只吹动了她下摆的裙角,她向他伸出手,同时张开怀抱。
如果我们明天结婚,那么今天做什么?她问他。
他握住她的手,开始奔跑。
她似乎很开心,身体轻盈,跟随着他跑起来,就像一阵风。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希望她不要掉队,泥土被甩在身后,世界在两边,被用力的跑掉,时间开始成为实体,能够看见。似乎伸开手可以抓住。
再次穿过草丛,打开车门,她坐在他的一侧,呼吸还没有均匀。他拧钥匙,离合,然后一脚油门。
轮胎发出刺耳的抓地声,似乎停顿了一下,瞬间成为出弓的箭。
汽车在郊外开到了极限的速度。
他握着方向盘,油门还在脚下。
他一直看她。看她仍旧干净的脸,没有妆,没有汗水,有浅浅的红晕。
他想带她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结婚的前一天,再好好的看对方一遍,
车顺着直线极驰了一千米,路过一座石桥的时候,飞了出去。
他看见她笑了。
第二天,当地的村民捞出了他的车。
人们把他的尸体从车里抬了出来。
他的脸已经涨成了青色,嘴还在匪夷所思的笑着。
准新娘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收到她的短信之后就关掉了手机。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在傍晚一个人跑去荒郊外的墓地。
他十七岁时,她流产后过量使用安眠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