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了陆弘,病房里只剩下陈羽燕和秦慧。
两人相对静坐,一时找不到话来说,房间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来往之人的脚步声,输液管里点滴声依稀可闻。
饶是平时大方开朗的陈羽燕也有点挠头,有点后悔来这么一趟了。
秦慧觉得这样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换了个坐姿,沉吟说道:“羽燕呀,这次多谢你能来探望我。”
“别客气,我说了嘛,陆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人开个话头,陈羽燕也有应付的办法了。
秦慧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难道没有陆弘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你说呢?”陈羽燕回之以笑。
秦慧沉静下来,自嘲一笑,诚然,没有陆弘,她们两人又哪会有什么瓜葛呢?而且她也看得出来,陈羽燕对她并不放心,有着很深的戒心,甚至对她有着莫大的意见。
犹豫了一下,陈羽燕还是问道:“你……让陆弘出去,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陈羽燕可不认为秦慧会无缘无故把陆弘支走,对方不开这个口,她就主动出击。在谁面前她都可以服输,但是在秦慧面前就不行。
秦慧讶然:“你不是说要和我聊陆弘的话题吗?要聊他,当然要把他支开,总不能让他在这裏碍事呀。”
陈羽燕耸肩笑道:“我说说而已,说到陆弘,说实在的,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你少。不怕告诉你,从高中时代我就开始喜欢他了,关注他,了解他。比你还要早认识他,怎么可能会比你知道的少呢?”
“原来如此。”秦慧恍然点头,“我本来还在奇怪陆弘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和你好上,原来……呵,那我也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
“他能找到一个对他好的人,我能不放心吗?”
陈羽燕有点恼了:“你什么意思,笑话我们?”
秦慧苦笑一声:“你觉得我有笑话你们的资格吗?我有什么资格笑话你们呢?”
说这话的时候秦慧一脸落寞,眼神也有点空洞,陈羽燕见状心裏一紧,生怕对方说出后悔离开陆弘的话来,这样一来大家可就为难了。
“唉!”秦慧突然长叹一声,轻抬螓首,看着陈羽燕,笑得更苦了,“羽燕,我留你下来,其实是想向你诉一下苦,和你聊一聊我的……因为我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倾听我苦楚的人,这些苦楚憋在我心头让我很难受,我希望你能忍受一下听我说一说。”
陈羽燕很奇怪问道:“不能向陆弘说的?”
“我有什么脸面向他说什么?”秦慧苦笑摇头,“我不想让他误会我是在狡辩或者找什么高尚的借口。事实是我背着他和别人好上,也是我主动离开他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他说的。事实不容狡辩。”
陈羽燕更奇怪了:“你想和我说为什么要离开他?”
秦慧没有回答,径自低头喃喃说道:“不用怀疑,我和陆弘在一起的时候日子过得很愉快,那一两年让我收获了爱情的果实,我以为我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和你不同,甚至与陆弘也不同,我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女生,父母都是道地的农民,或者说我也是道地的农民,就算上了大学把户口转过来也不能改变这个性质。我们村很落后,我家也很穷,而且我兄弟姐妹很多,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耕种那几亩地把我们拉扯大。”
“我那些兄弟姐妹也许是没有读书的天赋,早早就从学校出来,要么到外地打工,要么帮别人做苦力,总之是看不到什么光明的前途。我呢,还算好,虽然不拔尖,但是一直都还读得下去。虽然只是专科,但是在我们那里也算不错了。因此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很大,希望我毕业后能对整个家庭都有帮助。但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读我们这种专业,出来估计至多也只是在一些公司做个文员,要有出息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所以,我……”
秦慧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陈羽燕沉默不语,秦慧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也知道她后面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看到临近毕业了,她也就希望能找着一条成功的捷径,刚好这个时候吴志川招惹上来,她想歪了,就与之好上。
轻吁一口气,秦慧抬起头来,苦笑说道:“吴志川也算说话算话,把我安排进市里机关的办公室,当是实习,等毕业了就可以拿到编制。你不会知道一个正式的机关编制对我们这些出身农村的人来说代表了什么意义!”
“这不是出卖感情的理由,不是!”陈羽燕摇头说道,“我虽然同情你的经历与想法,但是不赞同你的做法。都这个时代了,如果有能力还怕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秦慧微哂:“所以说你不会懂的,你们虽然不是大城市的人,但也是自小在城镇长大,下农村也许是体验生活,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生活的苦。”
陈羽燕一个劲摇头:“我是不懂,但我还是不认同你的做法。”
“好吧。”秦慧摆手说道,“我不和你争这个,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一步走下去,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你这么说是……”陈羽燕秀眉轻蹙。
“也就是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秦慧脸色凄苦,“我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东西,我不能什么都没得到就退下来。也就是说,这样的苦我还得受下去,我还得继续跟着吴志川,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甚至为此丢掉性命!”
“性命?”陈羽燕疑惑地打量秦慧,发现她脸色迷茫,双手却按在腹部处摩挲几下,不由惊呼出声,“你……你这次流产的是吴志川做的?他是罪魁祸首?”
秦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平静说道:“所以说,羽燕,找男人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疼自己的。”
陈羽燕明白过来,自己猜的没有错,果然是吴志川干的!
她不由同仇敌忾起来,怒道:“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打你了?”
秦慧没有回答,默不作声。
“秦慧,你说,他怎么对你的?”陈羽燕怒得小脸通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包庇他?”
秦慧扭头看陈羽燕:“你真的想知道?好吧,我和你说,但是你千万别和陆弘说,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冲动,我怕他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事情是这样的……”秦慧详细地把今天下午与吴志川发生的事说出来,末了自嘲一笑,“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诉苦两个字了吧?”
陈羽燕大吃一惊,从床上跳下来,站在秦慧床前,不大敢相信:“是吴志川把你打成这样的?”
秦慧面无表请点头:“我应该没有骗你的必要。”
“难怪陆弘说没那么简单,他猜的没错……”陈羽燕突然大为生气,“天啊,吴志川还是不是男人,竟然打女人!秦慧,你应该报警抓他的!”
“报警?呵,他爸是市长,报警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事报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啊。”
“你还打算跟着他?”陈羽燕惊讶地看着秦慧。
秦慧幽幽说道:“难道要我跟他断绝关系?这样的话我就什么都得不到,岂不是冤枉得很?”
陈羽燕看到秦慧眼中那一抹哀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现在对秦慧的遭遇很难说是什么感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甚至又认为对方是自找的。
秦慧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陈羽燕,突然笑了:“羽燕,你是一个幸福的人,你不会明白生活的艰辛。你现在与陆弘在一起,想来更不会有机会尝到这种滋味了。”
陈羽燕讶然:“你知道陆弘……现在的事?”
“听吴志川说,陆弘是个有钱人了。”
陈羽燕轻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难道说陆弘存进银行给她零花的钱都有上千万?太过炫耀的话她说不出来,太肤浅了。
“你会后悔吗?”陈羽燕不知怎么的,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秦慧沉默片刻,笑了:“后悔有用吗?再说了,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明白。以前做抉择的时候我已经想过了种种可能,包括陆弘日后功成名就,我那时候也在想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这个人比较倔强。”秦慧深深看了陈羽燕一眼,“羽燕,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说了也没用。我只是没想到陆弘会成功得这么快,或者说,他成功得迟了,如果能早几个月,也许我就不会离开他,你也不会有机会,不是吗?”
陈羽燕一时无言,秦慧这是在感慨造化弄人,说到底也是不大甘心或者说是后悔而已。对方说的也没有错,如果陆弘早一点成功,也没她什么事了,陈羽燕当然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假设。
轻轻一叹,陈羽燕无奈说道:“你说的没错,谁都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秦慧摊手说道:“所以我继续跟着吴志川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陈羽燕秀眉紧皱,“他现在能这样对你,不排除他以后还会这样打你。好在你运气好,只是流产,如果再严重一点性命都要丢掉,为了那个虚无飘渺的生活,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考虑了吗?”
秦慧摆手说道:“羽燕,你别再说了,自我决定跟他的那一天,我赌上了自己的一生,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陈羽燕听她说得决绝,有点心惊,不由抱了抱手,感觉浑身都有点发冷。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为了目的赌上自己的全部,秦慧的选择她不理解也无法认同。现在她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秦慧的离开,她与陆弘走在了一起!
“好吧。”陈羽燕点点头,“你放心,这些话我不会和陆弘说的。”
“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话。”秦慧轻吁一口气,神情看上去有点轻松又有点疲惫,“说实在的,这些话憋我心裏头好久了,却找不到人诉说,现在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羽燕,很后悔没早点与你做上朋友——这也是一句废话,那个时候你怎么会与自己的情敌做朋友呢,是吧?”
陈羽燕默然,她也还真没大方到可以每日看着陆弘与秦慧卿卿我我,耸耸肩,笑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好像看我也不大顺眼。”
秦慧愕然,与陈羽燕相视而笑。
这个时候房门突然推开来,她们以为是陆弘回来了,转头想招呼,定睛一看,都愣住了,不约而同惊叫出来:“是你!”
进来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可惜却不是陆弘,看他要走过来,陈羽燕移步挡住他,冷声喝道:“吴志川,你来这裏做什么,出去!”
再看秦慧,愣然之后不再看进来之人,移动身体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进来的正是吴志川,只见他有点气喘,脸上还有焦急之色。一进来看到秦慧能坐在病床上说话,总算松了一口气。
被陈羽燕挡住,吴志川很是不爽,冷冷说道:“陈羽燕,我女朋友受伤了,我来看她你拦我做什么!”
“你女朋友?”陈羽燕冷笑一声,“你有把她当过是你女朋友么?”
“让开!”吴志川很少遇上敢阻碍他做事的人,愈发愤怒,“再惹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陈羽燕冷笑一声:“客气?你什么时候对人客气过?吴志川,你不陪秦慧来医院做人流也就罢了,你还把她打得流产,你还是人吗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吴志川恼羞成怒,“我们之间的事关你屁事,再嚷嚷我把你扔出去!”
“你……”陈羽燕气得粉脸通红。
“好了,你们别再吵行不行,这裏是医院,不要吵着别人!”秦慧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声叫停两人,转而看向吴志川,脸色冷然,“吴志川,你来这裏做什么,你不是不肯来医院的吗?怎么,现在知道自己不用签字,可以来了,不怕别人认出来了?”
吴志川很少看到秦慧的冷脸,上前一步,皱眉说道:“我刚才回家看到地上有一摊血,又找不着你,发现你落在地上的手机,打开看到有拨出急救电话,怕你出什么事就让人查了一下,知道你进了医院,就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慧瞥了一眼吴志川,没有做声。
“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吴志川又追问。
秦慧还是没有说话。
陈羽燕忍不住了,喝道:“发生什么事?吴志川,你装什么装,要不是你把秦慧推倒在沙发上,发生激烈的碰撞,她怎么会流产!连女人都打,你还是男人吗?要不是秦慧还能自己打电话,我估计她死在那里你都不知道,你爸妈就这样教你这样做人的?”
吴志川有点吃惊,指着自己:“我弄的?”
“你装什么装!”陈羽燕冷冷扫他一眼,“你把我们当傻子,以为这样演戏就可以过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回到家看到血,再看到急救电话,你肯定已经联想到是自己做的了!跑到医院来看望,还不是想看看秦慧到底有没有大碍,说到底你还是怕要负什么责任!装无辜,骗谁呀!”
“陈羽燕!”吴志川脸色又红又白,咬牙切齿瞪着陈羽燕,“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再啰唆我一样抽你!”
陈羽燕不单没怕他,还上前一步,冷声说道:“不用吼我也知道你会打女人,打呀,我倒是要看看你打女人有多厉害。”
“羽燕……”秦慧生怕闹出大的冲突,着急叫了出来,想劝开他们,苦于身体不能做出大的动作。
陈羽燕回头说道:“秦慧,他都不是男人,你还维护他做什么?”
吴志川彻底怒了:“陈羽燕,你一口一个不是男人,我吴志川是谁,是任你侮辱的吗?你今天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饶不了你!”
陈羽燕冷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怀疑你是存了心要弄得秦慧流产,因为她要你陪着来医院签字做人流,你推三阻四,找了诸多借口,最后心一狠,搞得她流产你就彻底没有祸患了!”
吴志川气得发狂,却不大敢把手段往陈羽燕身上使,回头对秦慧吼了起来:“秦慧,你怎么回事,我们的事你干吗和外人说,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我吴志川是有头有脸的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到处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秦慧没想到他会把怒火烧到自己头上,愣了好半会,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陈羽燕也吃了一惊,总算真正见识到吴志川是怎么一个人了,为了维护他所谓的尊严与骄傲,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更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这样的纨绔,是根本不会认识到自身错误的,不,他们根本不会认为自己会有错误。
她不由替秦慧感到一阵悲哀,跟上这样的男人,确实是有苦也无处诉说。
吴志川瞪着秦慧继续说道:“现在你满意了,把你受到的委屈都说给别人听,让别人帮你出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满意了,我倒是成了别人指责的对象!哈,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没有……”秦慧感觉脑袋乱得紧,一边对吴志川有所怨恨,一边又担心与他把关系搞得就决绝起来。
“不要解释什么,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吴志川冷哼一声,“流个产而已,没事就不要赖在这裏,你现在在那单位只是实习而已,别以为可以像老油条一样随便缺勤!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秦慧目光凄绝,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羽燕听了这些话已经对吴志川很鄙视,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看向别的方向。
吴志川想了想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呼的一下拉开房门,门口堵着一个人,他不由愣住了。
陆弘!
只见陆弘拎着个脸盆笔直站在门口,目光绝冷,盯着吴志川浑身冒着死气。
吴志川给他吓了一跳,不由退后两步,特别是看到陆弘那双阴冷的眼睛,心头发慌,害怕缩了缩头。
“陆弘!”陈羽燕叫了一声,俏脸发忧,陆弘的神情连她也害怕,生怕陆弘一时冲动,不由向他走去,“你买好脸盆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的时间不长,但足够把你们的话都听到了。”陆弘把脸盆递到陈羽燕手中,一脸沉静,眼睛依然冷冷看着吴志川。
“你看什么看,你想做什么?”吴志川一挺胸,发狠瞪回陆弘。
陆弘沉声说道:“我想看看你这个随便打女人的家伙到底能有多狠。”
吴志川顿时气急,回头看看秦慧,又看看陆弘,嘿然叫道:“好呀,原来你早就来了。秦慧,他又是你叫来的吧,你还能多叫几个人来把我们的事都宣扬出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