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谣心中的黑暗被扯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有微弱的光芒渗入,她有些期盼地望着顾思铭:“因为我的食量?”
顾思铭“嗯”了一声,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不相信?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我再和你解释吧。”
他这样说着,好似认定了她一定不会拒绝一样,自顾自地装作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快步走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细碎而欢悦的脚步声。
顾思铭仍然没有回过头去,可唇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为什么每次看到卢谣那对自己的谎言深信不疑的天真模样,他就很想开怀大笑呢?
顾思铭带卢谣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早已得知消息的另一位助理已经准备好了急救药箱。
顾思铭随意坐到沙发上,眼角微挑,助理立刻心领神会,朝着卢谣招手,语气温和而亲切:“卢小姐,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虽然平日里和公司的同事们接触得不多,但卢谣也认识前面这位周助理。她虽然不是顾思铭的私人助理,却也是自己的前辈,于是立刻连连摆手拒绝:“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说着,卢谣抬手就要拿过桌上的医药箱自己上药。
周助理也是一脸的无奈,只能向顾思铭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顾思铭飞快扫了一眼脸颊微红的卢谣,言简意赅地问道:“怎么?处理伤口也不要别人?”
那边的卢谣已经麻利地打开了药箱:“我经常受伤啦,都是一个人处理的,所以就不要麻烦周助理了。”
话虽这样说,可当打开药箱时看见裏面那密密麻麻、根本分辨不清都有什么作用的药水时,卢谣心虚地抿住嘴唇,犹豫了片刻,故作镇定地拿起了纱布,明显打算敷衍了事,周助理也看得胆战心惊。
“卢小姐,还是我来吧?”周助理的笑容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
卢谣笨拙地摆弄着纱布,完全没有在意顾思铭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将纱布弄得乱七八糟,最后她有些沮丧地瞄了瞄四周,仿佛在观察顾思铭和周助理的脸色一样,终于小声认输道:“还是要麻烦你了。”
周助理明显松了一口气,热情地走到卢谣的身边,将纱布收好,熟练地从药箱里抽出一瓶药水,仔细地为卢谣处理受伤的地方。
然而已经彻底败露的卢谣仍然不死心地做着苍白的辩解:“只是我今天的状态不好,所以才会……”
“你很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吗?”顾思铭“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他的语气柔和轻缓,仿佛只是在同她聊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一样,可卢谣却感到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在压迫着她,令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的谎言。
于是,她只能乖乖吐露真相:“是。”
卢谣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她,可她仍然还记得母亲那句严肃而认真的叮嘱:自己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一定不要去麻烦他人,如果自己做不到,就代表能力完全不够。
卢谣深知自己的性格,头脑简单,不如许宵言那样细心,也不如陈晓蕊那样圆滑,可是母亲的话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是靠自己努力做到的事情,哪怕苦一点、累一点都是很值得的。
顾思铭注视着卢谣,她眼中漂浮着回忆的温馨光絮,盈盈洒洒,却又不失倔强与坚强。
他不由得沉吟:卢谣的性格直白而单纯,难不成也有着什么难言的过往?
周助理做事一向沉稳细致,再加上卢谣胳膊上的伤口虽然看着恐怖,但实际并不严重,所以她很快就处理好了。可卢谣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自在,连五官都因为紧张有些发僵。
顾思铭想了想,以最平常的语气开口道:“其实你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压力,我的前几任私人助理和你每日做的工作都是一样的。”
药水被涂抹在伤处,卢谣痛得直皱眉,却也不诉苦,反而成功地被顾思铭转移了注意力:“真的吗?和我一样一日都有丰富的三餐?”
顾思铭点头。
周助理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那、那平日里这些琐碎的小事情,也不是她们自己处理的吗?”卢谣的舌头好像都已经打结了。
顾思铭仍然全神贯注摆弄着手机,再次点了点头。
周助理的手一歪,力度大了些,直接按在了卢谣的伤口上,纵使卢谣忍耐力再强,还是轻呼出声,引得那边的顾思铭冷不丁地望了她一眼,周助理立刻苦着脸道歉:“卢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卢谣露出一个要她宽心的笑容,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总裁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以往的私人助理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虽然她知道G集团的财力和影响力,可这员工福利实在是太体贴了。是多亏了顾思铭吩咐的一日三餐,她才有胆子敞开肚子使劲吃,否则每个月的工资根本都不够塞牙缝……
听到这个问题,周助理明显有些为难,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和她讲实话,因为望着眼前这姑娘水灵灵的双眼时,她忽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扯谎,一定会遭到上天的报应的!
真正的事实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周助理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仿佛夹杂着极地暴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周助理的双肩一颤,所有的事实全部随着所谓的“良心”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那视线,不用想都知道是总裁的!
卢谣纯真而疑惑的目光近在咫尺,周助理的心已经默默流泪:对不起了,虽然欺骗你非常于心不忍,可你也知道总裁的可怕,我现在还是保命要紧啊!
于是她连忙“真诚”地安抚卢谣:“是啊,每个私人助理都有这么好的……待遇。”
把这段话全部吐出后,周助理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虚脱了,再鼓起勇气望去,顾思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回了视线,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卢谣的眼睛眨了眨,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欣喜的种子在心中缓缓发芽、开花,就连手臂的伤口似乎都不再疼痛了。
那就是说,以后的日子,她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在这裏工作了?
虽然同事们对她食量的异样眼神仍会如影随形,可是……食量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她还记得陈晓蕊第一次见到她吃东西时好似见鬼的恐怖表情,现在对方不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包扎时周助理还细心地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简单打了招呼就提起药箱落荒而逃——这个地方,她一分钟……不!是一秒钟都不想多留!反倒卢谣满面笑容地望着顾思铭。
望着顾思铭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倨傲神色,卢谣想起自己受伤时对方因为焦灼而苍白的面孔,愤怒的呵斥似乎还在耳边来来回回,但她的内心却感到阵阵温暖。
别忘了你也是个女孩子!根本就不用去保护别人!
记忆中,连父亲都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想着,卢谣心中微甜,起身默默为顾思铭面前已经空掉的咖啡杯重新续满,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回到了属于她的岗位,再次陷入了沉思。
看来这位总裁是一位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好人啊!
卢谣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好得仿佛飘在了云端,只是当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打开房门后,入眼的却是刚刚赶完通告回来,连妆都来不及卸、满脸疲惫的陈晓蕊。
陈晓蕊没精打采地窝在沙发里,手中还不忘记捧着最新的时尚杂志翻来翻去,她瞟了一眼卢谣,声音也虚弱无力:“回来啦?怎么那么高兴,捡到钱了?”
卢谣连忙摸了摸嘴角,将笑容收敛一些,可说起话来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真的那么明显吗?”
“真的那么明显吗?”陈晓蕊怪里怪气地学着卢谣的语气,直起身子想要继续嘲讽卢谣几句,却忽然看到了她手臂上包裹着的厚厚的纱布,脸上的疲惫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尖叫一声,“小卢谣!你受伤了?谁欺负你了?”
卢谣连续倒退几大步,慌忙解释:“没!不是有人欺负我了,是我不小心弄的!而且伤口也已经处理干净了。”
陈晓蕊狐疑地盯着她:“自己会弄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我会相信?还不快点如实招来?”
卢谣非常了解陈晓蕊刨根问底的性格,如果她想知道的事情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她只能尽力安抚陈晓蕊的情绪,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向她娓娓道来。
听着卢谣磕磕绊绊地讲述,陈晓蕊开始还算平静的面色随着她“故事情节”的起伏千变万化,等听到穆绒儿所谓的“助理就应该保护上司”那强词夺理的言论时,她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她胡说什么?仗着自己是穆氏集团的千金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真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了!”
卢谣拉着陈晓蕊重新坐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其实她说得也很有道理呀,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是不会在乎的,虽然我的食量大得出奇,不过我相信,只要相处一段日子,同事们还是会接受的。”
“你……”陈晓蕊一口气哽在喉咙中,整个人差点昏厥过去。
这天真的家伙什么时候能真正地走入社会啊?怎么别人说什么她都相信?她能健康活到现在真的不是一种奇迹吗?
卢谣见陈晓蕊仍然气得不轻,轻拍她肩膀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好言好语地继续安慰:“而且总裁也非常袒护我啊!我已经很幸运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厨房的门被谁一脚踢开,震得整间屋子好像都狠狠地晃了几下。
卢谣和陈晓蕊同时回过头去,还是陈晓蕊率先回过神来,忽然就有点心虚:“哎呀,谣谣,我忘记告诉你了,宵言来了,一直在厨房忙着给你准备晚餐,呵呵……”
穿着卢谣粉红围裙的许宵言一脸怒气地站在厨房的门前,一手提着铲子,一手提着菜刀,明朗俊俏的五官受情绪的影响几乎团到了一起。窗外血红的夕阳投进屋子中,将他原本就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了些,手中的“武器”也莫名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感觉。
陈晓蕊见事情不妙,干脆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却仍然不忘挑选一个好的角落继续观战。
“宵言,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你了!”短暂的错愕后,卢谣欢呼雀跃地扑了过去,仿佛全然没有在意许宵言那已经杀人的目光和闪闪发光的菜刀。
许宵言紧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咦?你怎么不说话,是在生气吗?”卢谣原本的“熊抱”停在了离许宵言十厘米不到的地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按理来说,分别后的团聚不应该是这种奇怪的气氛啊!
陈晓蕊捂着嘴巴嗤嗤偷笑,许宵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目光慢动作似地转移到卢谣受伤的手臂上。
他眼中似乎有灼热的火光在跳动,舔舐着卢谣原本已经开始痊愈的伤口。卢谣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背后,再次追问道:“宵言,你到底怎么了?”
许宵言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是想问问你!都已经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个公司做下去?”
卢谣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许宵言是因为她受伤才生气。
想听到这一点,她笑颜如花,不在意地挥挥手:“受伤是意外,也不严重,并不影响我的工作。”
不说G集团的伙食餐饮是多么顶尖,也不说顾思铭给她开出的待遇有多么惊人,她只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的工作而已。
许宵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想:“卢谣!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难保那个穆绒儿下一次不会找她麻烦。
这个卢谣,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