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会没事的(2 / 2)

“未必,唐宓适应能力应该不错。”李泽文说。

李知行说:“跟踪狂的事情,大哥,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我觉得最后的结果应该很有趣。”

“有趣?”李知行说,“对她来说,是折磨啊。”

他声音不重不轻,带着些微抗议。

“咔嗒咔嗒”的码字声停了好几秒,李泽文手指搭在键盘上,回头看了堂弟一眼。因为他个人的论文写作习惯,书房的灯没有全开,只有书桌前的橘色壁灯打开了,不算很亮,但暖意十足,清清楚楚照出了李知行脸颊上的每一丝表情,他正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李泽文瞥了堂弟一眼,说起了别的事。

“关于跟踪狂的事情,有一点我还不太清楚。”

“什么?”

“跟踪狂给你发短信的时候,说你配不上唐宓。”李泽文说,“我很想知道,这跟踪狂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想?仅仅是因为你们一起上了几次自习?”

“宓平时和男生打交道比较少,偶尔看到我出现在她身边……大概就起疑了。”

“那跟踪狂的语气完全不是起疑,是十拿九稳的态度,跟踪狂对被跟踪者的了解,是相当丰富的。”

“神经病的想法谁知道?”

李泽文瞧着堂弟微笑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和唐宓之间发生了十分暧昧的事情,被那个跟踪狂看到了,因此才这么疑心。”

“我和她能有什么暧昧的事情?”李知行当下反驳。

李泽文眉梢一挑:“那么,就当我想多了吧。”

李知行别开话题:“大哥,我想麻烦你帮我调查下唐宓的爷爷奶奶。”

“不用调查。”

兄长的回答是如此果断,李知行有些郁闷,“大哥,你帮帮我,你知道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能力。”

“我只说,不用调查,没说我不知道。”李泽文一脸轻描淡写,仿佛随口说出来,“她的爷爷奶奶,你也认识。”

李知行瞠目结舌地站起来:“啊?”

“是江老和傅女士夫妇。”

李知行觉得自己一年分的惊讶配额都在现在用完了,他几乎拍案而起:“什么?是江老和傅女士?”

相对于堂弟的震惊,李泽文的平和淡定简直就像是异世界来的人。他手指抚了一下书案,转椅带着他转了个流畅的九十度,正对上堂弟愕然的脸。

李知行震惊极了,“我一直以为她爷爷奶奶早死了或者怎么样了,哪里想到我居然认识?”

“不然你以为我们的姑姑是怎么和前姑父认识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知行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平静的兄长,半晌后终于冷静下来,发现了兄长这番话中的疑点。

“我调查过她。”

这么重要的事情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李知行恨不得掀桌了。他觉得自己挣扎在理智和暴走的边缘。

“调查她?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不,关键是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

“一年多前顺手调查了一下。”李译文态度从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要不要喝咖啡冷静一下?”

喝了咖啡还怎么冷静!

李知行深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是奶奶生日之后你调查她的?”

“还不傻。”李泽文微笑着看了堂弟一眼。

“为什么?”李知行说完这句又抿了抿唇,今晚他说“为什么”的次数大约超过了平时一年的分量了,他换了个说法,“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调查到了什么?”

李泽文态度自然从容,脸上笑容半点儿不失:“你很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李知行快抓狂了。

“你坐下。”

李知行才发现自己因为太惊讶早就站了起来,他犹如听老师话的小学生那样马上坐回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等着兄长说起往事。

二十多年前,随着唐衞东考入宁海大学,唐家两兄妹在宁海再次聚首。当时唐雪在宁海的一家宾馆做服务员,周末的时候,她通常会去宁海大学看望自己的弟弟——唐雪很好学,有时候会托弟弟从图书馆借书给她看。大学去得多了,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当时在宁海大学读大三的江凌柏。

年轻的男女从认识到熟悉,再到产生感情不需要太多时间。江凌柏大四的时候,和唐雪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当时李如沁在宁海的另一所大学读书,和宁大距离很近,李家和江家关系匪浅,李如沁和江凌柏从小认识,关系不错,兼之江凌柏恰好也是唐衞东同系的学长,因为这一层关系李如沁也认识了唐衞东。

江凌柏的父母完全不赞成儿子和唐雪的这段恋爱——两人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一个出身极好兼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一个是出身穷苦、家世学历无一可取、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的宾馆服务员。江家的父母一早就给自己儿子规划了人生,希望他出国留学深造,但江凌柏为了自己的恋人,坚决不肯出国,表示自己绝不离开唐雪。

江凌柏这个人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遵循了自己的诺言,毕业后就和唐雪住在一起。两人很想结婚,奈何他的户口还在父母那里,结不了婚,同时,他盼望着自己和唐雪的爱情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能接受他们。

于是这一场和父母的拉锯战开始了,僵持了一年多时间。

江凌柏本科学的是机械自动化专业,大学毕业后去了机械厂当工程师,那几年机械行业不算景气,常常发不出工资只能打白条,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算轻松。机械厂地处城郊,距离市区非常远,每天公交车上下班往返需要三小时,耗在路上的时间非常多。在唐雪怀孕之后,他为了照顾恋人,买了辆二手摩托车骑车上下班一头摩托车后不足一周,他出了车祸去世。

这个消息对江家父来说,宛如晴天霹雳。

江家父母认为,如果不认识唐雪,他们的儿子是绝对不会死的,因此对唐雪这个“狐狸精”恨之入骨。这份痛恨如此之深,他们甚至不让她看一眼江凌柏的遗容就把她赶出了灵堂。在江家父母的痛骂和威胁声中,唐雪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孑然一身回了老家,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唯一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大约就是李如沁了。

虽然江家父母当时把儿子死亡的罪过怪在唐雪身上,但是外人看得分明,这桩惨事是意外事故,不是任何人的过错,非要责怪某个人,与其说是唐雪的责任,不如说是江家父母一意孤行阻挠孩子恋爱责任更大些。

当时李如沁和唐衞东也已经开始交往,李家的反对声音也颇多——李如沁便用江凌柏的故事说服了父母,表明了“哪怕要死,我也要和唐衞东结婚”的意愿。

李知行的祖父祖母看着江家父母老来丧子的惨剧,觉得阻挠年轻人的恋爱真是毫无好处,于是点了头,默认了两人的恋爱,乃至之后的结婚。

这个故事太凄惨,李知行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有一点,我很想知道。”

“你问。”

“唐宓的母亲,在这次事情中,是什么态度?”

“她喜欢江凌柏,愿意跟他在一起,江家的父母带来的阻力在她看来都不成问题。”

李泽文说,“因为爱情,人们会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唐宓的祖父祖母当时不知道唐宓的母亲怀着孩子?”

“不知道。”李泽文说,“你看唐宓就知道,她妈妈也很骄傲,怎么会告诉他们这事?”

“那唐宓的舅舅也没告诉二老?”

“那自然是不想告诉他们。”

“总有原因吧?”

“原因很多,也许是唐雪不允许他告诉江家人,也许是他讨厌江家人不想告诉对方,还可能,就是忘记了忽略了。”

李知行又问:“后来,唐宓的母亲也去世了,年迈的外婆带着外孙女生活得那么辛苦……唐宓的舅舅就完全没想过帮忙?”

“帮倒忙吗?有钱有势的爷爷奶奶和年迈的外婆来争夺孙女,你说谁会赢?有钱也未必会让唐宓过得很好。”

“……”

李知行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两家打交道的时间也多,姑姑一家也是常常和江家来往的。”李知行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还有疑点,“怎么就一点儿口风也没漏?”

“哦,姑父是有过一次口误……”李泽文说,“不过,姑姑跟他们说,那是唐雪回乡又找了个男人生的。”

“姑姑这事做得也真是不厚道……”

“不能完全这么说。”李泽文说,“对十几年前的唐宓来说,生命里忽然出现爷爷奶奶,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他们现在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泽文淡定开口:“我告诉他们的。”

宛如一记闷棍猛击头上,李知行呆若木鸡。他刚刚准备说什么来着?不好意思,完全忘记了,只有那句“我告诉他们的”不断敲击耳膜。是不是应该惊讶一下呢,可是,刚刚他的惊讶份额好像已经用完了啊。

“此一时彼一时。”李泽文说,“虽然一时犯了错,但不等于这辈子都错下去,唐宓到底是他们的亲孙女。”

李知行从石化状态回神,也终于找回了自己应该表达的情绪。

“哥,你为什么……哦,不是这样,江老和傅女士没怀疑你的说法?”

李泽文眼皮都没抬,顺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把笔记本递给堂弟。

屏幕上是一对少男少女的合影,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且有着明显的照片扫描痕迹。

照片里的少女十三四岁,脸颊微胖,有些稚气;少年十七八岁,目光似水,气质清冷。

“啊……”李知行一瞬间就明白了缘故,“是唐宓的爸爸?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DNA的胜利。”李泽文点评了一句。

李知行看着照片:“这女孩是?”

“江凌柏的妹妹。”

李知行把照片还给了兄长,又道:“大哥,你就没想过,这样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们是祖孙,一不是死敌,二也没有不能化解的矛盾,更重要的,唐宓已经成年,不再毫无根基,不会被人轻易动摇和左右。”李泽文轻描淡写,“至于麻烦,总不会比疯狂的追求者和跟踪狂更麻烦。”

所谓醍醐灌顶也就是这样了。李知行完全明白了兄长的用意。

对唐宓来说,无论她自己对“爷爷奶奶”是个什么态度,但终究来说,在社会上工作,有背景总是比没背景好。江老和傅女士两人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孙女,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多多少少总会照顾着她。

李知行最后开了口:“大哥,这些事情,你到底都是怎么查出来的?”

“当年的人都没死,随便打听也就清楚了。”李泽文重新翻开电脑,随口说了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大约只有自己的兄长才能“随便打听”到这些往事,还把人家的照片都弄到了。

“没什么了。”李知行苦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哥,我去睡了。”

他今晚受到的震撼太多了,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这些信息。

“别帮唐宓想太多。”李泽文最后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会解决的。”

“嗯……”

“她不是弱者,她会没事的。”

李知行迷茫地回头看了眼兄长。

李泽文对着电脑继续打字,仿佛刚刚那句话从未说出口。

电脑屏幕上淡淡辉光落在他的脸上,越发衬得自己的兄长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