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公寓已经是下午时分,唐宓和李知行都习惯走楼梯回公寓,这次却是例外,李知行目光在电梯前一扫,径直朝着电梯口走了过去。
一个背着大包小包还拉着个行李箱的高大男生正在金属电梯门前等待,他和李知行显然非常熟悉,满脸热切地一掌拍在李知行的肩膀上。
“喂,李知行,你可算回来了。”
李知行没什么意外,问他:“你不是明天到?”
男生得意扬扬地笑了:“哈,给你个意外之喜嘛。”
李知行不以为然:“我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可惊喜的。”
“好啦,给我点面子嘛,高兴一点。”男生拍了拍李知行的肩膀。
李知行笑了笑,算得上是“给面子”的具现了。
“哎呀……还有个大美女呢……”男生的视线在李知行身后一转,视线长久停留在唐宓身上,跟见了鬼一样,“我去,这不是唐宓吗?”
异国他乡被人叫出名字,唐宓的震惊半点不逊于对方,她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生,谨慎而礼貌地开口:“你是谁?”
此言一出,男生再次大惊失色,伸手指着唐宓,简直不敢相信。
“啊?好歹高中同学一场,你都不记得我了?”
唐宓微微一愣,偏着头想了想。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面前的男生有点面熟了,她还在记忆中搜索“同学”的关键字时,李知行笑了笑,解释:“唐宓,这是何树森,我们高中的校友。”
是的,她也终于想起来了。
何树森,是两人中学时代的校友,平行班的男生,体育不错,和李知行关系很好,曾和她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件。何树森原本就生得身材高大,在国外生活这些年后,体形更加魁梧,皮肤晒成了棕色,头发剃成了板寸,怎么看都很接近西方人,冒充橄榄球队员大概都没什么问题。他形象改变太大,也难怪唐宓第一眼根本没把人认出来。
唐宓可一点没想到,自高中毕业到现在,快六年时间过去,居然在如此遥远的异国他乡重新看到了何树森;唐宓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李知行和他也还是有联系的。
电梯“叮咚”一声,开了门。
“居然不认识我了……”何树森沉浸在重重的打击之中,在电梯里用见鬼一样的神情看着唐宓,“李知行,你俩怎么在一块儿?我去,我就知道高中的时候你俩关系不一般啊!”
“唐宓是今年秋季来伯克利当交换生的。”
李知行语气平和,但眼神中略含警告之意,何树森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果然厉害的人到哪里都厉害啊。”何树森敏锐地闪避了这个话题,转而和唐宓攀谈起来,“你来美国多久啦?”
到底是曾经的老同学,哪怕当年做高中同学的时候关系恶劣,唐宓也回答了他。
“八月底来的,期末考试完就回国。”
“这样啊。”何树森盯着电梯里显示的楼层数“4”,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着唐宓,“你在李知行这裏住?”
“我在这套公寓的三楼,”唐宓说,“李知行帮我找的公寓。”
何树森看到李知行警告的眼神,顿时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以一种点评学生作业的态度严肃开口:“嗯,都是老同学,住得近可以互相照应。”
“是的。”
电梯到了四层,三人走出电梯,李知行开了门,示意何树森和唐宓进屋。
进屋后,何树森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背包一扔,行李箱踢到墙角后,飞一样跑去李知行的冰箱找吃的。
片刻后他拎着一串香蕉,大口吃着半块比萨,大发感慨:“你冰箱里的食物真丰富啊!给你点赞!”
李知行冰箱里的食物是不少,有时候晚上从学校回来后,他常常在宿舍招待唐宓和纪文静吃点消夜什么的。
李知行指了指另外的一间卧室:“把你的行李拿进去。吃饱了谈正事。”
何树森从善如流,拖着行李大包小包就去了卧室。
李知行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微妙的无奈态度跟唐宓解释:“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另外一位合伙人了。”
唐宓并不意外。
易地而处,如果自己准备创业开公司,首先需要做的是什么?是招募人手。李知行就算再能干也无法满足自己的野心,他需要帮手,还得是非常强力的帮手。
何树森已经本科毕业,没什么继续啃书的打算,毕业后的这一两年在美国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比如参加过冒险旅行,开车过大峡谷、阿拉斯加,游遍了全美,所有能去地方都去过了,然后,他接到了李知行的邀请。
唐宓记得高中时代隐约听闻的八卦,何树森家里非常有钱——就这个项目而言,李知行要找什么级别的投资者都可以找到,拉何树森入夥,绝对不是钱的原因。
“他做公司的市场开拓,发展客户。”李知行说,“他在这方面确实有长处。”
唐宓琢磨了一下,于是好奇:“他做了什么?”
“之前和其他人合办过一个博彩网站,发展得还不错。”
“就是赌博网站吧?”唐宓一脸无法直视的表情。
“对,不过赌博网站在国内是非法的,打擦边球都不行,他赚了一笔后被取缔了。”
虽然已经被取缔,但用来证明何树森的市场营销能力,对李知行来说足矣。
接下来何树森的行动刷新了唐宓对他的认识,也进一步证明李知行的眼光不俗。
“嗯”何树森拿着数份厚厚的文件从客房闪身出来,一边啃着半块冷掉的比萨一边说,“你说的事情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有好几个想法。”
她对何树森一直以来印象稀薄,高中的时候两人仅有的几次打交道的过程都很不愉快,总而言之,何树森给她的印象大抵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此时的何树森站在写字板前滔滔不绝,一套一套的方案仿佛不要钱那样抛出,他将公司的客户群体分为三类,对不用的企业购买力进行了分析,策划了方案——唐宓不敢说每一个方案都很出色,但有点不能忽略,这些方案完全考虑到了国内大多数企业的现状,可操作性非常高。
她自己学金融经济的,对市场行业的了解及国内企事业单位微妙人情世故的认知都不如何树森。
李知行找合伙人,果然够水准。
何树森这次到来,预示着公司正儿八经地进入了起步阶段。
他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占据了李知行的另外一个房间;孙轩工作之余,基本上每两天就来一次伯克利的这套小公寓碰头,即便有事无法来,他也会选择视频通话,和其他两个合伙人交流。有人分担了部分压力,李知行也减少了去学校的次数。
个人的讨论由浅到深,公司的架构、人员的配备、技术人员的招聘问题,营销团队配置问题、服务器的投资问题、每年度的计划问题——所有人都是新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三个人的讨论气氛极其投入,往往不眠不休,拍桌子敲板凳互相对骂都是有的,唐宓眼看着他们建立起商业方案又一次次修改和成熟。
那瞬间唐宓明白了李知行为什么一定要找同龄人当合作对象,年轻人的活力、勇气和灵性,再加上思维碰撞所产生的火花,燃烧起来,宛如夏季的太阳那么迷人。
唐宓没参与他们的讨论,继续兢兢业业完成自己的课程,只不过,她觉得自己受李知行的帮忙实在太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会努力帮李知行做一点事情,比如,有时间的时候,去楼上帮着做一顿晚饭。
对此,何树森莫名惊诧。
“唐宓,你看着冷冰冰的,居然做饭还挺像样的。”
唐宓没理他。
孙轩也不辞辛苦地驱车从硅谷赶来蹭饭,嚷嚷什么“得美人一饭之恩,余生足矣。”
唐宓自然也没理他。
做饭本身不难。科技的发达带动了各种做饭工具的出现,电饭煲高压锅炖锅都好用得不得了,做饭炖汤炒菜卤味只需要定个时间就行。只要冰箱里有足够的食材,她做个一汤也就二十分钟,有时候李知行还会帮她,两个人干活就更快了。冰箱里的食材一周买一次,总共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李知行对此很不乐意,叫她不用折腾,他们几个男生又不是没生活能力,无论是做饭还是叫外卖都很简单。唐宓也只是摇了摇头,认真道:“没关系,我很愿意。”
李知行嘴角微微一扬,看了她好一会儿:“感恩节的时候,你有时间吗?”
“嗯?”
美国高校在感恩节期间,通常会放个两三天假,再加上周末两天,这四五天时间,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出去旅游。而唐宓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个假期把手里的论文完结投稿,再撰写硕士论文的开题报告,不过李知行有要求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压缩时间。
“陪我去一趟波士顿,怎么样?”
唐宓一怔。旧金山到波士顿距离遥远,交通工具只有飞机一个选择——感恩节期间的机票堪比国内黄金周,往返机票不会便宜,唐宓可没有去波士顿的预算,要李知行出钱,也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不等她拒绝,李知行接着说下去:“往返机票我出,我要你去波士顿,是有事要你帮忙。”
“是什么?”
“我和罗志维沟通时遇到了一些问题,他的研究和我的想法有一定程度的偏差。简单来说,就是思维不合拍。你和罗志维认识的时间更久,也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为了避免我们见面时出现鸡同鸭讲的局面,我认为如果有你这样对我和他都比较了解的人在,我们的沟通会顺畅很多。”
这种问题之前在欧几里得俱乐部唐宓感受过不止一次,数学这门学科,越到高阶,分歧越大,顶级数学家写的论文,新数学家可能根本看不懂。
唐宓略微一想,点了头:“那住宿费我自己出就可以。”
“住宿不用担心,我们住我大哥那里。”
唐宓有点吃惊:“你大哥?是李泽文先生?”
“是的,他是哈佛的助理教授。”
如同尘封已久的灯泡被人点亮,那瞬间唐宓醍醐灌顶。她明白了李泽文身上的学者气息从何而来。在美国,教授的级别有三种,助理教授、副教授、正教授。助理教授虽然不是终身职位,但是以李泽文的年龄而论,并不多见。
她看着李知行,缓缓开口:“我方便问一问,你哥哥,到底教什么?”
李知行瞬间给出了答案。
“政治学。”
“……”
欣赏着唐宓的表情,李知行笑得很开心:“果然,每个听到他的专业的人,都会露出你这种表情。”
唐宓迅速收好脸上的迟滞表情,反问:“你不是说你哥哥有心理学学位?”
“我大哥正儿八经读到博士的专业是政治学,心理学是辅修。”李知行略略收了点笑容,蛮开心地解释,“政治学真正博大精深。只不过,我们之前教育的方法有偏差,导致大部分人听到政治都觉得苦不堪言。”
这一点唐宓还是能够想象到。真正的政治学是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对社会、经济、法律、宗教、历史等学科都有深入而细致的了解,正因为如此,政治学极其难学。
“虽然难,但课本里说的,都是真理。”李知行说,“譬如辩证主义、资本的剥削本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些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