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轻晃,竹篾的声音有些单一,却一点一点的向上延伸着。
宗阙看着灯影下的少年,对方的年岁不大,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可他仍然顽强的生长了起来。
一个晚上宗阙都在认真的啃李子,没让对方操心,只是孩子的身体困的快,困意说上来就上来,宗阙打了个哈欠,那正在整理着竹篾的少年看了过去道:“阙宝儿困了?”
“嗯。”宗阙应道。
“那先睡觉吧。”相乐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过去看着他啃了一晚上也就啃了浅浅一层的李子拿了过来,“明天再吃,我先给你擦擦脸。”
他将剩下的李子拿出屋子时看了看,直接掰成了两半吃完,然后拿起帕子进屋擦了擦小孩儿的脸,提起煤油灯进了里屋。
屋子里面的是一张大大的木床,上面铺着开满大花的床单,洗得有些旧,却很干净。
床下放了铁盆和暖壶,其他的地方看起来有些空荡。
相乐上了床,铺开了被子枕头后回眸道:“阙宝儿今晚就先住这里吧。”
他的目光放在了小孩儿的身上,却发现一晚上都很乖的孩子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床。
他的心里一慌,下床道:“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好不好?”
骤然失去父母,说不定会哭的。
宗阙从那几乎跟自己齐平的床上收回了视线,看着面前蹲身有些担忧的少年垂了眸不说话。
乍然离家,即使不哭,也要表现出些情绪来,再心大的孩子乍然离了父母也是会难受的,还是要符合基本的行为逻辑,不能太另类。
相乐看着面前默默无声的孩子,心微微揪了起来道:“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办事,等办完事就会回来接你的。”
他们不会回来了,但时间久了,慢慢的就会忘记的。
宗阙抬眸看他没有说话。
面前的少年这么多年大约也是用这样的话劝自己的。
“我们睡觉好吗?”相乐看着提着心神问道。
“嗯。”宗阙应道。
“阙宝儿真乖。”相乐起身,将他抱起放在了床上道,“你睡里面。”
宗阙看着床的高度,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里面,拉开了被子躺下。
“枕头对你会不会有点儿高?”相乐时刻留意着他,看着那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在枕头上的人,下了床去取了一些旧衣服过来,叠整齐后替掉了宗阙的枕头,看着躺在被窝里小小的人,莫名的有点儿成就感。
“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相乐取出了枕头放好,看着在灯影中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摸了摸他的头,“要是想尿……”
他的话语卡住,迟疑了一下问道:“阙宝儿,你还尿床吗?”
宗阙的脸色僵住了,三岁的孩子神经还没有发育完全,尿床也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一旦睡的沉或者喝水太多就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不属于病,完全没办法控制。
“你等一下,我去找一下油布。”相乐下了床,找来了不透水的油布,掀开一层薄褥子铺在了下面,又整理了被子看着一旁静静待着的小孩儿道,“现在可以睡了。”
宗阙默默的躺了进去,不睡的沉不可能,否则会影响身体的健康,看来以后睡前不能多喝水。
“要不睡前再尿一次吧。”相乐端起了尿壶道。
宗阙沉默看着他,默默从被窝里再爬了出来。
小孩子缺乏养育孩子的经验,很正常。
可能尿床的因素解决完,宗阙的困意也没了,他没有着急进被窝,少年放下了尿壶思索着:“还有什么事?”
“刷牙。”宗阙提醒道。
“对了,你还没有刷牙。”相乐放下了尿壶,跑去翻箱倒柜,回来时端了一杯水过来道,“家里没有牙刷了,我明天去张爷爷那里给你做一把,先漱漱口,刚吃了甜的。”
宗阙含住水漱口,再一次躺进被窝时觉得头有点儿疼,年龄对他的判断影响相当大,他必须尽快适应这个身体和身份。
相乐出去,带了一些清新的薄荷味回来,煤油灯轻晃,那躺在被子里的孩童已经睡熟了,不知道是睫毛太长的缘故还是太疲惫了,他的眼下有些许的发青,呼吸也很轻。
相乐小心上床,手在他的鼻尖试探了一下,确定是睡着了以后灭了煤油灯,拉上了自己的被子。
本来只是平躺,半晌后他翻了一下身体,转向了床内,很是寂静的深夜,房间里可以听见小孩儿很浅的呼吸。
少年拉上被角,在鼻尖上轻轻蹭着,他以后也是有伴儿的人了。
深夜入眠,院中再没有一丝的嘈杂。
……
清晨在鸡鸣声中到来,一声接一声,远近连绵不绝,宗阙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有些朦胧,但已经可以透过天光看清屋子里的东西。
昨晚躺在身边的人正从被窝里爬起,小心的叠着被子,宗阙坐起时他的的动作停了下来,少年的声音有点儿轻,但带着笑意:“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
宗阙起身,孩子的身体晚上困的早,睡到现在也已经睡足了。
“不睡了?”相乐叠好了自己的被子问道。
“嗯。”宗阙应了一声。
相乐爬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看着打着哈欠的孩童问道:“有没有尿床?”
宗阙神色一僵,摸着干净的被窝道:“没有。”
以后也不会有。
“阙宝儿真厉害。”相乐爬了过去,在他钻出被窝时将被子铺开叠好。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经亮起来了,相乐下了床,宗阙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鞋子思考着自己怎么下去,却见少年拿起他的鞋子笑道:“快坐下来,我给你穿。”
宗阙迟疑了一下坐了下来,少年给他蹬着一只鞋道:“脚使劲。”
宗阙的脚用力,然后再度收获了夸奖:“阙宝儿真棒!”
好像他做了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少年虽然没有带过孩子,但相当熟悉跟孩子的相处方式。
如果宗阙是真的孩子,那他一定会很开心,但他不是,他只想自力更生。
鞋子穿上,少年将他从床上抱了下来道:“走吧,我们去洗脸刷牙。”
七八月早上很是温暖,盆里舀上了凉水,两个人蹲在两边洗着脸,相乐清洗着毛巾,拧干了后擦过了自己的脸,又洗了一次擦上了小孩儿的脸。
“小手。”相乐将毛巾取下时说道。
宗阙将手递了过去,擦干后扒了扒额前翘起的头发。
虽然他好像接受了,但1314却觉得宿主带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味道。
盆里的水倒掉,相乐挂好毛巾出门道:“在家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嗯。”宗阙应了一声。
门被带上,少年的脚步匆匆。
宗阙沉了一口气看向了院落,那趴着的大狼狗正看着他,见他看过去时尾巴轻轻摇了摇。
鸡在木制的鸡笼里,饲料盒里也放着麦麸,即使他一个人待着,也什么都做不了。
喂不了狗,喂不了鸡,生不了火,做不了饭。
少年去了几分钟后匆匆返回,带回了一个简单的牙刷,纯手工制作的,木制的,而上面的明显是猪毛。
猪鬃刷,十分单一的牙膏,家里没有电视机等一系列电器,宗阙也得以判断到这个时代的发展步调。
“要上下刷,对对对。”相乐指导着正在刷牙的孩子,觉得他真是好聪明,一说就会。
牙齿刷干净,泡沫吐出,宗阙再次被擦干净脸时少年进了厨房。
灶火升起,这个家里跟其他家里一样升起了袅袅炊烟。
热水拌了麦麸,鸡的饲料盒里新放了麦麸,母鸡在啄食时,少年从其中摸了一个鸡蛋进了厨房。
饭菜上桌,小炒的菜里有了鸡蛋,配上玉米做成的面饼和面糊,成了简单的早饭。
而在早饭之后少年清洗了东西,喂了狗后背上了昨天的背筐,看着一直认真打量他的孩子笑道:“哥哥要去送东西,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嗯。”宗阙点头跟上了他。
相乐拿上自己的草帽牵上了他的手,出了家门锁门时将草帽放在了小孩儿的头顶。
那草帽对少年来说不大,对宗阙而言却有些像乌云遮顶,他的视线一下被挡住,试图摸住边缘拿下来,却发现手有点儿短。
宗阙:“……”
1314心里被萌的嗷嗷叫,但为了避免宿主一言不合就举报,只能按捺住那种激动疯狂拍摄,觉得自己的机械心运转太快都要报废了。
相乐锁好门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拿起了被小孩儿努力托起的草帽,看着那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摸了摸笑道:“谢谢阙宝儿帮哥哥拿草帽。”
宗阙沉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快点儿长大。
头发被梳理好,相乐牵着他出了门,他们去的地方不远,就在本村,而晨间正是上地干活的时候。
不少人打招呼,知道的问候两声,不知道的却是开口询问道:“丑娃,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我家的。”相乐笑道。
“这不是宗林家的孩子吗?”
“别说别说,宗林那两口子没了。”
人死本来是要办丧事的,可是家里没剩人,大水一过,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丧事自然是无从提起。
“还真打算养了?”有人问道。
“嗯,都抱回来了。”相乐拉着小孩儿的手,看着他仰起的小脸,觉得他应该是听不明白的。
“你这从哪儿找的衣服?”路过的人问道,“还挺合身。”
“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相乐说道。
“孩子长的快,我那里也有几身旧的给你拿去穿吧。”扛着锄头的妇人说道。
“好,谢谢张婶。”相乐谢过,拉着身旁的孩子笑道,“阙宝儿,说谢谢。”
“阙宝儿?他不是叫牛娃吗?”张婶问道。
宗阙目光平静,相乐看着身旁的小孩儿道:“换个地方,也换个名。”
“也是,你要送东西赶紧去。”张婶说道。
“走了,阙宝儿。”相乐拉上了他道。
送东西的地方并不远,只是需要一家家的送,而那个背篓里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或是一包扣子,或是一包针,几捆线,或是一些花边和布料,而这些东西交出去,也换来了一些零碎的钱。
几角几分零零散散的装进了他的小布包。
“你这次带回来的扣子真不错,下次什么时候去啊?”付了钱的妇人问道。
“得过上几天,到时候您要什么我再过来一趟。”相乐说道。
“行。”那妇人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宗阙,拉了他叹了口气道,“你说你这还弄个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可不好养,你养几天,等他舅舅那边的人过来接他家房子和地的时候赶紧给送过去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相乐笑着应道,在告别的时候拉上了宗阙的小手问道,“累吗?”
宗阙摇头,背篓里有个小马扎,每到一家都会成为他休息的地方。
“阙宝儿真乖。”相乐收起了小马扎放好道,“马上就快送完了。”
背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一家一户的送完也快到了晌午,村落上下坡度很多,居住的有些散,但是绿树成荫,即使到了正午,一路上也是阴凉地。
回去吃了午饭,太阳晒在菜圃中,那条大狼狗吐着舌头有些发蔫,宗阙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面看着从脚边路过的蚂蚁,思索着接下来的日子,少年则打开了旁边的房门,从里面取出了工具,将竹子劈成几节在其上编织着。
蝉鸣声很响亮,门外偶尔有孩子欢笑打闹路过的声音,引的那原本趴着的狗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一顿疯狂乱叫,相乐每次制止,但只有人过去时,它才会重新安静下来。
宗阙看着那趴下的大狗,对方也看着他,尾巴轻轻摇着。
“大黑很喜欢阙宝儿。”相乐抬眸时看着此情此景笑道。
1314觉得那叫害怕。
宗阙转眸看向他,少年笑道:“阙宝儿喜欢大黑吗?”
“嗯。”宗阙应道。
虽然有些没规矩,对比他现在看起来绝对是一头猛兽,但这条狗的外形确实很威风,而它让少年单独生存时多了几分安全感,在他没来的时候陪伴着他的成长。
“那今天晚上你来喂它吃的好不好?”相乐问道。
“嗯。”宗阙应道。
竹子和竹篾一点儿的被编织成了一个笼屉,少年的手很灵活,但也很粗糙,上面有一层被磨出的厚茧,那是生活赋予他的,只是宗阙尝试去碰那些竹篾时却被制止了。
“阙宝儿别乱碰,扎到会很疼的。”少年阻止道。
宗阙只能放弃,三岁,就是处于一个只要能安静待着别添乱,但也别想做成任何事的年纪。
过了午后的时候有人敲开了这里的门,送来了一些孩子的旧衣服,对方略有寒暄,宗阙被拉着去道谢。
谢谢出口,张婶看着这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孩子一时手痒:“你这还真收拾的挺好。”
她眼看着弯腰,手伸了过来,宗阙揪住少年的衣摆藏在了他的身后。
少年居住在这里,跟邻里的关系也不错,而作为三岁的孩子,这是唯一躲避的办法。
“哎呦,还不让碰。”张婶起身笑道。
“他有点儿害羞。”相乐护着躲在身后的孩子道。
“跟你倒是挺亲,挺有缘,那行,我走了。”张婶说道。
“好,张婶再见。”相乐提着装着衣服的包袱,关上门时转身看着自己从他身后走出来的孩子,蹲身下去看着他。
宗阙同样看着他,思忖着自己刚才哪里做的不像一个孩子时,被少年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笑道:“阙宝儿只让哥哥摸头是吧?”
相乐觉得有点儿高兴,这样的特别就好像他捡回来的小孩儿已经认可了他,不会被别人抢走一样。
宗阙看着少年高兴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应道:“嗯。”
“走,我们去看看张婶都送了什么衣服。”相乐起身提起包袱牵上了他的小手道,“明天天气好的话得洗衣服了。”
送来的衣服都有些陈旧,宗阙倒也不挑样式,少年一一比对着都很满意,直到他拿起了一条开了裆的裤子道:“这个倒是挺方便的。”
宗阙木着脸直接拒绝道:“不穿。”
虽然这个时代小男孩儿到处乱跑,可能连裤子都不穿也没人说什么,但是他绝对不穿。
相乐看着满脸抗拒的小孩儿,提着那条裤子道:“可以晚上穿,这样方便。”
宗阙坚定拒绝:“不要。”
“这样式还挺好看的。”相乐思忖道,“要不缝起来穿好了。”
宗阙不说话了,孩子长的快,衣服在这个时代也是很值钱的。
“那就这么定了。”相乐将裤子叠了起来笑道,“阙宝儿这么小就知道害羞了。”
宗阙有所警觉,下一刻却被少年摸了头夸奖道:“真可爱。”
宗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