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阙藏在被中, 听到了头顶之人发出了几声低笑:“你躲也没用,我若真想,日后总有机会。”
宗阙:“……”
“但你若此时出来, 我绝不如此行事。”那道声音又道。
“此话当真?”薄被之中那稚嫩的声音响起时, 潋月寻觅着动静, 直接按住了那处。
但或许隔着被子,那小龙呲溜一下又没了影。
“当真。”潋月看着从被中划过,探出头的小龙道, “我何时骗过你?”
宗阙看他,默默游到了他的枕上道:“你该安寝了。”
骗的次数很多, 但不能说出来, 否则他不但不会认错,反而会变本加厉。
“好, 勿让人看到你了。”潋月的手放在了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他的尾巴,“你这样的小龙最招人稀罕,一抓一个准。”
宗阙应道:“嗯。”
夜色已深, 那绕着的手指缓缓停下,呼吸转为了清浅绵长,宗阙轻轻游动,重新化为小蛇时缠在了他的腕上。
……
清晨在侍从的忙碌声中到来,一应营帐皆要收起,马车齐备, 潋月登上马车, 乾将那箱子送进马车时面上有些踌躇。
“主人, 玄似乎不见了。”乾小声说道。
他知道主人对那条蟒的兴致很大, 赐予了名字, 自然代表着认可。
可他们之间未签血契,若是丢了,只怕很难寻回,亦不知凶吉。
“在此处。”潋月抬眸伸了一下手腕,露出了盘在手腕上的小蛇。
干的眼睛略微瞪大,本以为是类似于玄的小蛇,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与玄幼时一模一样。
蚺自然无此变化能力,但主人给了许多天材地宝,能进化倒也不算奇事。
“恭喜主人。”乾说道。
“此事无需对外言说。”潋月说道。
“是。”乾行礼退下。
车队起行,春景如画,只是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聊,想要到达槁地需要不短的时日,旁人不知如何,潋月却得了新的趣味。
“你如今相当于人类的几岁了?”潋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问道。
“五岁。”十分的言简意赅且冷淡。
“可能化人?”潋月被那尾巴推拒了手指。
宗阙回答道:“不能。”
“我们这骗人都是如出一脉的。”潋月笑道。
宗阙:“……”
“你最大能变得多大?”潋月问道,“可能吞的下那灵鹿?”
“能吞的下你。”宗阙被他不间断的揉捏着尾巴,觉得确实不能让他太闲。
“哦?我倒真想去你腹中一观。”潋月笑道,“若日后我没了性命,你便将我吞了,也算是造福于你了。”
宗阙看了他半晌,默默退入了他的袖中。
“出来。”潋月往袖中掏,他便再往上游一些,缠在臂上虽不算紧,但拽不出来,“这般不听话,就不怕我把你吊在车窗外喂了鸟雀?”
“嗯。”那清冽稚嫩的声音应了一下。
潋月眉头轻挑,发觉自己对这样的有恃无恐竟是不生气的,反而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他耗。
……
前往槁地路途颇远,行程处于巫地之中时还是一片葱郁,但越往西行,草木就越是稀疏,连那山林间的树木都皆是枯萎,或是被扒光了树皮,进入槁地之时,路边已可见饿殍,所见活人皆是有些有气无力甚至浑浑噩噩的。
他们见过车架时倒是眼亮,只是看到周围的护卫皆是眸中忌惮,可难掩那种跃跃欲试。
土地干涸而皲裂,即便有一二禾苗,也是枯死的状态。
因为此番景象,他们夜晚不便行进而扎营时护卫皆是戒备状态。
“不是说各地皆有相助一二?”潋月唤了巫厥进帐问道。
“相助之物应是去了王城,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巫厥说道。
此处景象实在让人蹙眉,但天灾之前必有取舍,若无一场大雨,槁地的情况只会更糟。
潋月看着帐外的月色沉吟:“此行还需加快行程,日后不必再安营帐,夜晚或燃篝火,或住车内,一路皆不要露富,食物更是如此。”
巫厥行礼道:“是,国师仁善。”
潋月闻言,唇角轻勾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仁善……罢了,你先去处理……”
“什么人?!”
“敌袭!!!”
帐外传来兵戈交织之声,火光骤然大亮。
潋月看向了帐外微微蹙眉,巫厥掀起帘帐,正见那被火把点燃的帐篷。
此处干旱,帐篷一类又易燃烧,自是一点即燃,火势冲天而起,兵戈在其中交织,隐隐可以闻到血腥味和焦灼的味道,马匹皆惊,嘶鸣不断。
“什么人?!”巫厥厉声问道。
“大王子,是山匪!”护卫急道。
前来进犯的人穿着布衣或是一些散落的兵甲,攻击却很迅猛,毫不客气的拼杀。
“国师在此,尔等竟敢冒犯!”巫厥扬声道。
“老子命都不放在眼里了,还在乎什么国师?!”一粗粝干哑之声响起,“若将国师剁了炖了煮汤喝,不知道能不能登仙?”
他说完便狂放的笑了起来,其他围攻的山匪皆是在火焰之中哈哈大笑。
“护卫此处!”巫厥拔出了剑道,“保护国师!”
鹿鸣微惊,巫厥看向了那处于战火边缘被灵鹿护着的人,提着剑攻了过去。
灵鹿在巫地之人眼中是灵兽,在即将饿死的人眼中却是一块肥肉,人若活不下去之时,便会失去理智,甚至有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快,抓住那头鹿!!!”因为灵鹿的存在,那处的攻势极猛,那些人的眼中映着火光,其中却布满了贪婪和食欲。
他们一行带的护卫不少,可此处是槁地,这山匪竟似漫山遍野一般从四面围攻,且相当的有计划。
火光四溅,灵鹿即便护着诵,也难免对那火光畏惧,让诵几乎牵扯不住它。
火光扭曲了空间,一时竟有些四目茫然,刀光指向,诵浑身僵硬,脑海中想着要挪开,却挪不开步伐,脑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
血腥的味道弥漫,诵蓦然看了过去,在看到刺入灵鹿身体内的刀时瞪大了眼睛,几近失声:“雪!”
“呼……”灵鹿低下头蹭了蹭他。
“你弄伤了怎么带回去?!”旁边之人谴责。
“我有分寸,又伤不到骨头!”
那道利刃拔出,染着血光劈向了诵,他几乎是下意识拉住了灵鹿,手勒的生疼,直面血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火焰烤的整个人脑子都有些晕。
刀刃却在落下的一瞬间被一道剑光挑开,诵的手臂被抓住,他看着近前的人,被他猛的摇晃了一下回过了神:“厥?!”
“愣什么神?去国师那里!”巫厥单手抵挡着进犯的兵戈。
“是。”诵几乎下意识应道,拉上了旁边的鹿。
“自己去,没人会伤害它。”巫厥说道。
“可是它……”诵的话语出口,但见两道刀光向巫厥劈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小心!”
巫厥回身,挡过了一道,将人踹飞了出去,在另外一道落下时眸光落在了灵鹿淅淅沥沥的伤口上,反手的剑下移了一寸,手臂被刀光划伤,血液直接渗出。
“厥!”诵听到那声闷哼,下意识想要张口,身体却被甩到了一边,只见男人将剑换到了右手,冲入了敌人之中,“走。”
敌人一时不能近前,诵松开缰绳,看了面前的的灵鹿一眼道:“雪,跟我来。”
厥是拼杀过来的,他熟悉杀伐,而他不能在此处添乱。
他在火光之中寻觅着中心的营帐,朝着那处跑了过去,灵鹿跟随在侧,滴落的血液却缓缓染红了毛发。
火光冲天,且不断在蔓延,似乎要焚尽一切,即使是待在营帐中,也能够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息。
宗阙盘在潋月的手腕上看着帐外,山匪虽多,但大多疲弱,自是比不上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护卫,但这场祸乱的关键不在人,而在于火。
此处干旱,即便想要找到流水救火也无济于事,一旦无可控制,便不知会烧到何地,一旦所有东西皆被焚烧,即便降下大雨,也难以恢复往日生机。
可召雨需要集中天地之力,以他目前的力量还做不到,若是召开海水,此处同样会变成不毛之地。
他正思忖着,却见原本立在营帐之中的人转身来到榻边,从其中拔出了匕首。
“你做什么?”宗阙问道。
“自然是解了此处祸乱。”潋月将匕首置于掌心,拔出时一抹鲜红从他的掌心溢出。
宗阙蹙眉,却见他看向了自己问道:“可否借我一枚你的鳞片?”
宗阙看向他的伤口,卷起身体从身上撕下了一片鳞递给了他。
“真乖,竟是不问我做什么就给了。”潋月拿过了那枚莹润如玉的鳞片笑了一下,手中的鲜血却未滴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断的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凝成了一个血球。
“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令急速行……”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鳞片在他掐诀抬手之时直冲天际,手中血线随之牵引,同样在火光之中没入天际。
天空红光弥漫,蓦然一声惊雷,让那拼杀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许多人甚至停了手看向了天际,借着火光竟是看到了乌云翻滚。
“这是要下雨了?!”
“莫非是天神开恩?”
“要下雨了吗?”
“雷罚?!这是雷罚!”
雷霆从天际闪烁,几乎贯穿到地面,天地威力之前,许多人都忍不住丢了兵刃,浑身颤抖。
“勿要再打了。”一道声音在这烈火焚烧的焦灼之中响起,似是来自天际,带着如风雨般的清凉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看到了那从帐中踏出的一袭白衣,即便是火光冲天,似乎也未侵染上他的衣衫,他仍是如同即将羽化的神一般令人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而在他出现之时,湿润的风漫过了山岗,一抹抹清凉湿润落在了众人的脸上身上,不过瞬息,已是模糊了周围人的身影。
“下雨了……”有人语气恍惚。
“真的下雨了,这是雨,这真的是雨!”
“终于下雨了!”
有人丢弃了刀剑在雨中狂欢,有人则不断的仰着头,试图让雨水灌进干涸的喉咙之中,雨滴大而迅猛,直接浇在了火焰之上,让周围渐渐变得暗沉却清凉。
潋月本已做好了被雨水淋湿的准备,却见绵密的雨水遇见他时便似自动避开一样,让他的发丝衣襟不染半分湿润。
天空中雷霆作响,映照在那一袭白衣之上。
“天神……”不知有谁呢喃了一声,恍神之人皆是跪了下来,深深参拜。
能唤来风雨,召唤雷霆,又身不沾水,这不是天神是什么。
“请天神宽恕我等冒犯之事。”
“请国师饶恕。”
“尔等退去吧,槁地将会有一场大雨,日后若再行此事,死后必入阿鼻地狱,永不能再入轮回。”潋月开口道。
“是,多谢国师!”一应人皆是行礼。
巫厥行至近前微微蹙眉,到底没有制止,只命人让他们放下刀剑后离开。
火势已灭,兵戈已停,潋月转身入帐道:“都不必进来。”
“是。”乾在外面应道。
潋月则坐在了榻边,将手腕上的小龙放了下来,从箱中取出了药道:“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已经愈合了。”宗阙说道。
“你倒是便捷。”潋月拔开了瓶塞,伸出了自己那只随意用布暂时包住的手,其上伤口只是一线,可解开时仍然往外渗着血。
他拿过了帕子擦拭,又往上面倒着伤药,却连药粉都被血液染红了。
左右弄不好,他索性拿过了一旁的布就往手上缠。
“为何不叫乾进来?”宗阙抬头看着他裹得乱七八糟的布条道。
“若旁人知道我用血祈雨,岂不要把我抽干了?”潋月笑道,“血竭而死,一定很难看,还有你,龙形亦不可露于人前,否则扒皮拆骨都是轻……”
他的话未说完,手却被一双极细腻的小手捧住了,那道极清冽正经的声音从面前响起:“我来吧。”
潋月松手,面前的小手却在解着他手上的绷带,拿过了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将染红的药清理出去,再重新洒上药粉,一块帕子垫在了伤口上,裁剪得当的布覆盖其上,小心缠绕。
他做的细致,潋月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极是认真的小家伙身上,他的确还是个幼童模样,可皮肤细腻,发丝墨黑,眉眼如同小蛇时一样精致水润,一身简单的黑衣衬的肤色极白,这样的极致难免会与常人有些不同,可那一举一动的认真却似乎掩住了那份妖异之色。
潋月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捏上了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果然手感一级好,只是被面前的小家伙看了一眼,让他一时分不清是谴责还是无奈。
“真可爱。”潋月揉着他的小脸笑道。
“你伤口不痛吗?”宗阙无奈问道。
“痛啊,只是看到这么可爱的玄,连疼痛都减轻了。”潋月捏了捏他的小脸,又戳了戳他的鼻子,手指碰过他的睫毛,“你做蛇时都没有睫毛。”
宗阙扎好了布条,抬眸看着面前如之前所料的人道:“从未有蛇长过睫毛。”
“原来玄是一条爱美的小龙。”潋月摸了摸他的发丝道,“也对,你化蛇时还是个小秃子。”
宗阙将他的话无视,松开了他的手:“好了。”
“唔,玄的手真巧。”潋月看了看系的极漂亮的结,戳了戳他的小脸道,“再叫一声主人来听听。”
宗阙沉默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染血的布问道:“这些要怎么处理?”
“烧掉就是。”潋月起身,拿过了一个火盆,将染血的布纷纷丢进了里面,火焰直接吞噬掉了血液,只是等他回身时,刚才坐在榻上的小家伙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一条小蛇正游进了榻上的锦被里。
那么小的小不点,已经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他之前果然不应该跟他轻易许诺片刻不离,以至于现在的小家伙直接恃宠生娇。
雨声渐渐停了,帐外仍有杂乱之声,潋月暂时无事,靠在榻上看着手掌上系着的布,回想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绷着张小脸,气质与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没了动静,片刻后锦被中有些许摩擦之声传出,潋月看了过去,在看到那探出的小小蛇头笑道:“舍得出来了?我就不寻你。”
宗阙:“……”
“好了,过来,待我日后伤好了再与你玩捉迷藏。”潋月朝他伸手道。
宗阙朝他游了过去,蜿蜒上了他的掌心道:“我不是与你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