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为我医相思 煌瑛 4576 字 10个月前

在绵州之会以前,“江湖”对于小蝶而言,只是卖药的门派拉帮结伙,相互竞争——她所知门派有限,都是配药的,而且最终结果都是被毒宗兼并,因此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不稀奇。至于其它门派……在小蝶的心目中,他们早就不是传奇中那些横扫天下的英雄,不过是夸大了的地头蛇。

卖药的根本目的是赚钱,当然不需要以命相搏,所以江湖中传言的什么腥风血雨、不共戴天,对小蝶而言,大概和吵架的泼妇互相憎恨的程度差不多。

直到看到了受伤的任绯晴,小蝶才领悟到一件事:买药的顾客不是用这些奇妙药物来搞治病、行窃这些小把戏。他们是为了要别人的命,才花这份银子。

江湖的残酷,小蝶从任绯晴惨淡的面容上领略了一点点。直到绵州之会的当天,她才知道:江湖不仅有不讲理的杀戮,而且充满了尔虞我诈。

翠霄山是绵州城外一大景致,也是毒宗据点之一——翠霄山庄——的大本营。药宗毒宗就约在翠霄山庄见面。

那天,翠霄山飘荡着绵绵细雨,青山翠涧别有一番风味。药宗宗主易小蝶带着她的三个随从:孟小霞、范小泉和符小风,越过了游人常常流连的外山,直向人迹罕至的崇岭而去。

“你看看人家毒宗,”小蝶一边攀登,一边感叹:“原来不过是关外一个小得不起眼的门派,现在竟然连这么好的地盘都占了。我们却从江南一路退到了边陲山旮旯里——”

“宗主!”孟小霞板着脸,冷冷道:“宗主怎可长他人志气?还说什么‘占地盘’,又不是地痞械斗……只要我们愿意,收服毒宗也是易如反掌。”

小蝶摆摆手,一脸不耐烦,“师姐,你先别讲大道理,从小事做起,把伞打好吧——你看看,我身上都淋湿了!还要见人呢,这成什么样子!”

孟小霞脸色更加阴沉,一声不吭把伞往小蝶身边凑了凑。

小风看她们之间气氛不善,急忙蹭过来,满脸带笑,接过小霞手中的雨伞,“师姐,我来我来!”

孟小霞闷闷地故意落下几步。

“你啊——”小风在小蝶脑门上一戳,“干吗故意跟师姐找茬?你嫌我们之间不够乱吗?”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小蝶耸耸肩,“即便今天我不是掌门,也要和她较这个真——我敬她是师姐,她就抖起来了。还故意害我淋了一身雨。怎么,让别人看到我邋遢,她会很有面子?”

“小孩子脾气!”小风又在小蝶脑门上戳了一下,埋怨道:“我们本来就势单力孤,你能在毒宗面前扮演‘满门上下其乐融融’,把表面功夫做好就不错了。何必添乱呢!”

小蝶撇撇嘴,没了底气,“好好好——我怎么觉得,自从我当上掌门,咱俩之间好像就颠了个儿?以前我说什么,你哪敢说个‘不’字!现在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小风正色道:“现在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你还记得自己是掌门,就得有个掌门的样儿!装也得装出来!”

山间的小径越来越陡峭,顾着打伞就顾不上走路,于是四个人索性把伞收起,任凭横七竖八的雨丝劈头盖脸而来,衣襟上又是泥又是水。

转过一片树林,一个白袍老者正撑着伞等在小路上。他的白袍一尘不染,看不到半点污渍;他的须发也如白袍一般苍白干净——和他一比,小蝶一行人简直像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

看到小蝶四人,这白袍老人朗声道:“毒宗姚辉恭迎任……任……”

这“任宗主”三个字,本来是他预备好的台词,但一眼看到小蝶,他却掩饰不住惊讶,任凭“宗主”二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小蝶走到姚辉面前,不知是该拱拱手,还是该做个揖,索性挥挥袖子,随口道:“省省吧,姚洞主。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宗主换人了——现在管事的是易小蝶,就是我。顺便说一句:我改姓‘易’了。”

“小、小蝶姑娘,”姚辉拼命眨巴着眼睛,好像嘴巴赶不上脑子里纷繁的念头,“你、你不是被逐出药宗了吗?”

小蝶拧了拧裙襦上的泥水,丝毫不介意它们溅到了姚辉干净的衣袍上——多半她是成心的。

“是啊!不过那是老账了。”小蝶不打算细说,亲热地拍了拍姚辉的肩头,顺便在人家肩膀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巴,“不知怎么的,见到你,我就觉得特别亲切——能在这裏遇到一个熟人,实在很有利于放松心情。虽说这不是虚泉子宗主为我安排的,但还是要你替我谢谢他。”

“好说好说。”姚辉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

小蝶看看他惊疑不定的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姚洞主,说起来,我们当日在徽州的相遇实在很有趣——金光洞主竟然中了自己门中的毒药,这毒竟然让一个药宗的弃徒解了……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串通好了搞什么花样呢!是不是?”

“是、是。”姚辉诺诺应承了两句,看了看小蝶的衣衫,拱手道:“易宗主,翠霄山庄备有薄宴为宗主洗尘。诸位不妨先与在下去换身行头。”

“好啊!”小蝶挑了挑眉头,“趁着这当儿,你不妨先去告诉你们那个虚泉子,就说本姑娘等着领教他的高术。”

“我早就觉得姚辉去我那里求解药很蹊跷。他给了我两块金子——虽然我不嫌多,但你不觉得他太大方了吗?”小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皱着眉头、叉着腰在大厅里踱步,“可是,他们能从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呢?他们又不知道我今日能当上宗主……奇怪,奇怪!”

小风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呆,半晌才招招手,道:“小蝶,你别晃悠了!这身衣服在我眼前晃得眼花缭乱!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好衣服往身上一穿,连你这样的黄毛丫头都能变美人……”

“你怎么这么唠叨?连穿衣也要管?你怎么不去管管师姐?让她去换身衣服,这么久也不见人影。”小蝶理了理衣褶,心裏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没想到这翠霄山庄还有女眷!”

“当然有!”小风挠挠腮,“听师父说,百草门掌门京雪棠,残月山庄庄主李残萼,毒|龙川教主余香,还有水镜夫人张忆娘都是女子,你穿的还不定是谁的衣服。”

“什么?!”小蝶皱巴着脸,嘀嘀咕咕:“是毒宗三大女侍和水长老的衣服?!她们……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我可真有点心虚——万一浑身的肉掉下来,或者脱一层皮……呃,恶心……还是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话说回来,她们真有钱!这一身衣服,没五两银子做不出来!”

钱啊、钱啊——她就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这个话题……小风叹了口气,不打算接茬。

正这时,孟小霞和范小泉也出来了。

放下他们四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喝茶不说,姚辉也换了干净的衣服,跌跌撞撞直奔景渊的书斋。

景渊一如既往地伫立在窗边,欣赏雨中的丝瀑翠烟,辛祐则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边喝茶。姚辉气喘吁吁闯进这静谧安详的图画时,实在很煞风景。

“报、报宗主。任绯晴……任绯晴……”

景渊莹润的额头浅浅一皱,不疾不徐地问:“她来了?安顿好了?”

姚辉狼狈地回答:“她没来!听说受重伤,活不久了。来的,是她女儿……”

“她还有女儿?!”景渊和辛祐相视一笑,“有意思!你看她女儿本事如何?”

姚辉恭敬地回答:“是个高手。”

景渊沉吟片刻,缓缓说:“那更该一见。祐,这是你的地方,你去会会任宗主的女儿,尽一尽地主之谊。”

辛祐还没搭话,姚辉却抢在前面说:“翠霄使者还是不要见的好。任绯晴的女儿,是周小蝶。不过她现在叫易小蝶。”

“小蝶?她是任绯晴的女儿?”景渊挑挑眉头。难道这是个局中局?难道他算计着小蝶,结果却是被任绯晴母女俩给耍了?难道那看似涉世未深的兄妹,竟会是深藏不露的狐狸?

“辛祐!”景渊神色一凛,厉声问:“你在雍州,可曾将本门中事泄露给周小蝶?”

辛祐急忙答道:“半点没有。直到我们离开,也未曾透露过身份,更别说其他。”

“确实丝毫没有?”景渊追问:“残萼他们也没有说过?”

“没……”辛祐摇着头,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只是属下在临走之时,留了一个翠霄山庄的表记在房檐下。雍州那三个老庸医视小蝶为眼中钉,他们和当地的青蛇会有瓜葛,我怕……”

景渊一挥手,打断了他,“这点小事不用说了。只要不涉及本次交锋,其他事情无所谓。只是这个‘易’小蝶,我实在不敢相信:我们竟会都看错了!她们母女玩的是什么把戏?”

“宗主,”辛祐压低声音道:“小蝶毫无心机,这点想看错也不容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宗主不要为这些小事分心,交给我们就好。”

景渊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又挂上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样也好——比想象的更有趣。”他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快意,“我一直想知道:如果当面告诉她,和她亲密无间的邻里都是我毒宗的人,她会是什么表情。不管她这次来,是不是已经弄清这些,我都要堂而皇之地为她介绍我的左膀右臂——这真是有趣的机会!”

云端吹来若有若无的细雨,山风夹着凉意掠过小蝶的肩头,让她直打冷颤。伫立在碧波崖上,俯瞰着翠霄山连绵的绿海,虽说令人心旷神怡,但绵绵寒意却让衣衫单薄又不经冻的小蝶心中直叫苦。

“这帮人怎么还不来?!”她踮着脚尖四下张望。“哥,是不是你搞错地点?”

小风掸了掸身上细微的水珠,无辜地回答:“没错!那么大的路标,我要还会看错,就从这儿跳下去!”

正说话间,一行衣装素雅的男男女女绕过矮树竹林,自小径上而来。

小蝶咬着牙跺了跺脚,“迟到这么久!他们还真会摆架子!”

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玉白色的长衫,飘飘衣袖和脑后象牙色的逍遥巾在山风里轻摇,宛如仙人天降一般出世绝尘。若有青烟鹤鸣相伴,小蝶真要把他当作清晨来此吸风饮露的天外飞仙。她一时看傻了眼,回过神时,这潇洒的男子已然来到面前。

他的微笑宛如池塘的清影一样浅淡,可在这疏落细雨中却有种蒙胧透明的光彩。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谐谑的声音透过那恶作剧般的笑容,在山涧里带出柔和的回音:“多日不见,易宗主别来无恙?”

小蝶深深吸了口气,让山中的清凉抚慰自己有些昏噩的头脑。她抬起眼睛,使劲眨巴了几下,对这天人一般的角色上下打量,片刻,才尴尬地问了一句话:“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短短十个字,让景渊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她、她这是什么记性?!想来雍州一别不过两月,难道一个和她哥哥言谈甚欢的大活人,在她脑中这么快就烟消云散?放下她不说,看那个符小风的神情也是一片迷惘——原来他在他们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值得一记!

景渊脸上瞬息万变,一阵白一阵青走了几个过场,才稳住心神,冷冷哼了一声:“易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黑芭蕉案’这样的大事也放不到宗主心上?”

“啊——是你!景、景、景……”小蝶神色一变,指着景渊的鼻子尖,装作气愤地说不出话(其实她是把人家的名字忘了)。小风不失时机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下:“渊!”“景渊!”小蝶一扬头,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原来你就是毒宗的宗主虚泉子?怪不得要陷害我哥哥做那样险而无功的事情!我们什么地方招你惹你了?你竟然唆使良民犯法……”

“易宗主此言差矣!”景渊一扬眉,平平地打断,“在下可从未唆使令兄做违法之事。何况令兄聪明过人,不须在下点拨,就轻而易举得到黑芭蕉……在下想说佩服还来不及呢!”

“废话少说!”小蝶脸一沉,叉着腰凶巴巴瞪着景渊,“以前的老帐我不想细算。今日来的不是雍州那个书生景渊,而是毒宗宗主虚泉子;今日来的也不是泰安堂的掌柜周小蝶,而是药宗宗主易小蝶!我们是来拼命,能活下去再算总账!”

“说得好!”景渊轻轻拍了拍手,“那就请宗主为我引见贵门高徒。”

小蝶一挥手,指了指身后的三人,“符小风、范小泉、孟小霞——你只需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他们是干什么的……今日我若得胜,自有江湖闲人为我们扬名;我若落败,你也不会把他们记在心上。”

景渊微微一笑,称赞道:“很好!人都说任绯晴当年豪爽不亚于江湖健儿,今天看了她女儿,也知道所言不虚。易宗主容我引见本门随从——这二位想来宗主早就相识,金光使者姚辉,白虹使者曲光。”

小蝶点了点头,颔首一笑,“若没有解了曲使者的毒,我今日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她特意在前半句上加了重音,似乎想让曲光良心发现、心怀愧疚。而这个战略战术确有成效:曲光垂下头,不敢和小蝶的目光对视。

景渊白了金、曲二人一眼,他们立刻退到一边,后面现出一个魁梧的青衫男子。景渊的笑容更加狡猾,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本门翠霄使者,他和宗主也是老相识。”

景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喀吧”一声,似乎是有人的下巴脱臼了……“阿——牛哥——?!”山涧里传来小蝶声嘶力竭的回音:“牛哥……牛哥……牛哥……”

在她身子后仰的一刹那,小风从后面抵住小蝶的腰,没让她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