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撩起了车站广场的几张废报纸,飘飘扬扬的,铺到了一位席地而卧的人脸上,那人猛地警觉,惊醒,然后一摸身边,心蓦地跳了下,四下看着环境。
是秃蛋,瞪圆的眼着透着犀利的凶光,老卢还躺着打呼噜,林子不见了,他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一张废报纸,他起身看看,查看着四周的环境,表情显得犹豫不决,似乎小木的消失,让他一时无法应付一般。
咦?还在……他看到小木慢步从候车走出来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看着,对他而言这还是位涉世未深的孩子,太嫩了点,看来自己是担心过甚了。方要坐下时,又看到了小木拿着身上的什么东西,塞给了车站门口要饭的老头,这一幕让他觉得可笑,现在他真的相信,这家伙是富二代出身的,都穷这样了,还会施舍给别人。
走得再近了点,却见得小木提着个塑料袋子,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打扮的,脸洗得白白净净、衣服整整齐齐,那怕是顺手摸来了地摊货,在他身上仿佛显得很有品位似的,怎么看怎么帅气。
尽管秃蛋并不懂什么叫品位,反正就是觉得小伙和别人不一样啊。
回来了,坐到了他身边,居然是买的早餐,三份,还找到了张画报,就地一铺,这个阴暗的角落,瞬间变成野炊的好地方了,秃蛋坐下时,脸上凶相似乎都被早餐的温度暖化了,不过嘴裏却说着:“你傻呀,才多少钱?路上不吃了……还给那门口老乞丐,那家伙不比公务员挣的少。”
“物质上可以是穷人,但精神上,必须是个富翁……来,吃吧。”小木邀着。
秃蛋踢了踢还睡着的老卢,老卢却是死活不睁眼,哼唧着还要睡呢,一翻身又躺下下了。
叫不起这货了,两人草草吃着温热的八宝粥和包子,秃蛋几次看小木,被小木的吃相吸引住了,简陋的餐盒,放在盘腿边,他会一勺一勺慢慢品着,吃得点滴不洒,小小的包子他会细细掰开,像是确认可食之后才浅尝一口,那吃相说不出的优雅,不过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娘。
这么优雅,连秃蛋也不好意思一口塞俩包子了,他笑着问着:“我看你不算那么个倒霉的孩子啊,怎么好像听老卢说,你是你父亲把你送精神病院的?”
“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估计,算了,家丑,不好意思说。”小木说着,一下子想到家里藏的那包货,他估计那是真正让父亲下狠心的原因,这可是真不好意思出口,他转移着话题问着:“秃哥,还没谢谢您呢啊,要不上您,我回不去啊……那个,我…我……”
“于心不安?”秃蛋笑着问。
“啊,您抢了人家一部手机,还有好几百块钱……这个,等我回去,把钱给这家寄回来啊,我留下他的身份证了。”小木道,良心真的难安,那怕是为了面包而做这些事。
秃蛋笑了,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他草草吃完,靠着水泥台阶,手一摸叼着根烟就抽上了,小木提醒着:“秃蛋,抽烟对身体不好,尽量别抽。”
“嘿……我说你还真把自己当……那叫什么来着?”秃蛋纳闷了,这小子摸烧鸡明明手脚挺利索的嘛,怎么一眨眼就成了个正人君子。
“绅士对吗?一个人精神上应该是个绅士,行动上应该是个勇士……生活中嘛,应该是个斗士。”小木道,他笑着道着:“这也是理想,其实我也做不到。”
“抢个包都不会,还在这儿摆活斗士?”秃蛋不入眼地道。
“您干的是最低级的犯罪,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哎秃哥,我还想跟您说件事呢,要不跟我一起走?回到滨海我给你找个活干,我朋友里混的不错的有的是,司机、保安、店员什么的,都成,挣得不多,可肯定比这有一下没一下强啊。”小木道,脸上的真诚,绝对不是做假。
这听得秃蛋哭笑不得了,他咧着嘴问:“我艹了,你是拯救我这个失足青年来了?”
“嗯,我昨晚想了想,我突然发现这一趟的收获挺大的,以前就关在那个小圈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精彩,这一趟倒是看到了很多啊……不管我爸是出于什么原因做这些,我倒觉得没以前那么恨他了,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可这一次我却看到了,我的不幸和他们的比起来,简直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啊……这次回去,我要认认真真活着,再不像以前那样,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我爸添堵……”
小木如是道着,他条理地收拾起了吃完的杯勺,眼前一掠而过的是精神病院里那些千奇百怪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是一夜逃亡遇上的那些人,同样挣扎在不幸的边缘,相比以前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些刺|激对他来说触动太大了。
“所以,你就想做点好事,顺便把我拯救一下?”秃蛋笑着问。
“嗯……你还是有救的。”小木道。
“是吗?”秃蛋笑着问,像逗着小孩玩。
“为了钱去犯罪,是这个人有罪;为了面包犯罪,是这个社会有罪……你是后一种,别笑话我啊,我真的研究过犯罪,我们在国外那所野鸡大学虽然都是三流的学生和不入流的老师,可实践机会并不缺,十八九岁最逆反的那段年龄,我疯狂地迷恋上的犯罪的艺术。”小木道。
“犯罪?”秃蛋愕然得烟头把手指都烫了,他扔了烟头哭笑不得道:“还是艺术?”
“那当然,暴力还是美学呢……你想想,一个陌生的城市,拿着一支AK,抢一袋子钱、开着辆豪车,身边还傍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那是多美的画面啊……知道为什么罪案片在全世界有相当大的市场吗,那是因为每个人心裏都有一个突破规则、无视一切、我行我素的梦想。”小木道,那曾经的梦想,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富足的生活,根本没有给他去干这些事的动机。
不过这想法并没有引起共鸣,秃蛋听完了,恍然大悟道着:“老子知道你为什么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哈哈,你连劫路都劫不利索的,还想持着AK去抢?会玩枪吗,就会玩,你也得有啊。”
“秃哥,这就是你老土了,在老美那儿,买枪和买汉堡一样容易,有些中学生书包里就揣着家伙玩……想试射比咱们这儿打盘台球都容易。”小木道。
“你玩过?”秃蛋问。
“当然玩过,我在国外好几支呢,长M、鲁格85、柯尔特2000款的,柯尔特我买的还是大师签名的定制版,后来回国前都送人了……我们当年策划过抢美联储,不过没实现,谁也只敢想,没敢干。”小木笑着道。
秃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是一个复杂的、疑惑的表情,像是在斟酌这话的真假,小木收起了袋子,笑笑问他:“又以为我发神经病了?不相信跟我回滨海看看,一大堆射击场照片呢,榴弹炮我都试过,呵呵。”
“说来说去,你是想勾引我去滨海?”秃蛋如是问。
“哎,猜对了,你一定不会后悔的。”小木道。
“我怕你后悔啊,老子这么个打砸抢分子,迟早得被警察盯上。”秃蛋道。
“官俸养混蛋,草莽出好汉……不忍看我流落街头的人,我觉得你骨子有好汉的基因。”
小木笑笑,那清澈的眼光让秃蛋不好意思地躲了躲,他掩饰似地道着:“滚蛋,老子最看不上你这种没担当的小男人。”
“哈哈,不是会打砸抢才是男人啊。”小木笑着,提着垃圾袋,信步走到广场边的垃圾桶边,生怕剩饭洒了一样,小心翼翼地扔进去,他似乎也有点强迫症,弯下腰,把左近乱扔的纸屑和塑料瓶子捡起来,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这样子看得秃蛋悻悻然直抹鼻子,眼瞅着天快放亮了,他挪了挪身子,触到了老卢,卢教授这一觉本没睡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着:“几点了?”
“你以为老子是表啊?”秃蛋恶言恶声骂着。
教授一下子坐起,像警觉似地左右看看,表情肃穆、眼光凛然,他清清嗓子,开始像颂经一样默念着,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今天,我爬出满是失败创伤的老茧。今天,我要从最高最密的藤上摘下智慧的果实,这葡萄藤是好几代前的智者种下的……我要吞下每一位成功的种子,让新生命在我心裏萌牙。我选择的道路充满机遇,也有辛酸与绝望……
那貌如神棍的表情把回来的小木看呆了,这家伙,就像满身散发着圣洁光辉的智者一样传经度人,所不同的是,他现在浑身散着汗臭而已。
啪……哎哟。
秃蛋一耳光把他打翻在地上,揉了团碎纸直接往他嘴裏塞,恶狠狠地威胁着:“嚎你麻痹,也不看什么地方,等着把警察招来啊……老实点,再犯病我弄死你。”
老卢抱着头,不敢吭声了,小木纳闷地说着:“我怎么听这话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