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为什么不要我(1 / 2)

那一觉,沛阳说,我足足睡了二十四小时。

“真恨不得你睡到地老天荒。”

这样我就能不给他惹麻烦,想得真美啊。

纷杂的梦里出现过不同的人,各个年纪、各个模样。他们都在对我笑,用曾经光华照人的模样,唯独我在哭。

盛杉也出现过,双瞳翦水,立在晴天碧海旁问我好不好。我回答很好,终于见识到你曾说过的那些心思和算计,也勉强能应付。只是那些糟糕透顶的日子里,总想打通电话给你,可每每听见冰冷的提示音,却只能催眠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这号码会重新亮起。

醒来发现眼角湿润,好似朝夕间经历完整的一生,有过爱也有过恨,最终归于平静,爱恨都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

我惊叹自己的平静如水,沛阳亦同样。他见我识乖地起床洗漱吃早饭,表现得像初来乍到,有事没事与他斗几句,只差在脸上刻一行大字:我就是糖,甜到忧伤。

“其实,如果你不开心,可以和我谈谈。再怎么,我们也是一起……”

饭桌上,他忍不住,试探正剥鸡蛋壳的我。话到一半,又生生止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接下来那句是:“再怎么,我们也是一起打过叶慎寻的战友。”遂头也不抬,嘴裏含着食物:“真的吗?可我现在只想谈场恋爱,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谈的。”

话落,他摸出手机,火速弹开半米远。

“喂,Boss,她说她想谈恋爱。”

“没错,是认真的,我早上没有开玩笑的细胞。”

“具体怎么回事?就是我要她和我谈谈心啊,她说她不想和我谈心,只想谈恋爱!”

欸,好像哪里不对?沛阳顿觉后背阴森森的,条件反射地将烫手山芋般的手机扔到我怀里,叶慎寻的声音传来。

“豆浆和鸡蛋都是你们学校门口那家,你经常买的。附近新开一家肯德基,中午你要实在就吃不下饭,叫他们订外卖。”他还记得机场里我怨念的眼神,因为被抢了奥尔良烤翅。

青年男子简单几句,却令阳光无端又亮了几分。我将鸡蛋含进嘴裏,模糊不清的一声谢谢还没出口,他紧跟着说:“程家人已经在去加拿大的途中。我和那边的医生沟通过了,她这样的病例,他们有经验。”暗指程穗晚。

奇怪,他明明没在我面前。,可我仿佛能预见他扳过我的脸,一脸正色又略带温柔的画面,而我的那声谢已说不出口。

“叶慎寻,我请你看电影呗。”

那头人一愣:“为什么?”

“因为最近很多新电影上映啊。”

我一紧张就顾左右而言它的毛病,叶慎寻貌似习惯了,舒心一笑:“我六点下班。”

“那你想看哪种类型的?”

他沉吟半晌:“恐怖的吧,刺|激。”

听筒音有些大,沛阳听见了,给我一个千万别中招的眼神警告。我秒懂,反抗:“叶公子,你太邪恶了吧?跟女孩子看电影居然选恐怖的,不就是为了让对方吓得往你怀里钻吗?!”

“不,是我想往你怀里钻。”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扣了线,却莫名羞到我面容滚烫,将鸡蛋塞进了嘴,慌忙逃进房间。

请叶慎寻看电影,只是觉得无以为报。他帮萧何处理外间议论,争取减刑。又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叫苏思雅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甚至清楚我无法完全对程穗晚坐视不理,短时间内将她转去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

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发呆,我忽然竟有些贪恋,与他的这段“合作关系”。

因为,在所有天崩地裂的时刻里,至少有这么个人,像脊梁一样地存在,支撑着你的发疯、任性和脆弱,却始终不让你倒下。只是,尝过教训却始终不长记性的我,从没想过,如果有天,这根赖以生存的脊梁也坍塌了,余生,该以怎样的姿态过活。

周一,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堆了满满来自夏莉的邮件,要我翻译。

时间是半个月前,至于为何没得到电话,估计是叶慎寻的杰作。我沉下心,想尽快赶上进度,却对其中一个条例不太清楚。

“若纯粹按照中国法律,这条是没问题的,但我记得国际法好像有不同解释?”

叶慎寻在开会,没时间和我多讨论,随口叫我去书房里翻蓝本:“两年前有个类似案例,可以当作参考,就在陈放蓝色文件夹的柜子里。”

住好一段时间,他的书房我还没来过,进了才发现,叶慎寻能三百六十度花样损我,完全是博览群书的结果啊!他和魏光阴看书的兴趣好像差不多,至少有大部分书架上的典籍,我都曾偷偷在在图书馆见魏光阴借过。

循着指引找到蓝色文件夹柜,我迟迟没找到他说的案例,只得选择最笨的办法,从第一排挨着翻,没想竟短时间内,将慎周的发展从初期到如今了解了个大概。

再往下,看见夹在所有蓝色里,一个格格不入的白色口袋。

是它?

我未作他想,伸手拿出,果然满满一篇英文。跟着念了几句,发现不对劲:“identification book……”

“DNA。”

亲子鉴定?

公正的地方是美国,时间就在我们从徽州回来后不久。

难道我要发现点什么豪门秘辛了?!诸如叶慎寻不是叶家人,或者叶慎星并非亲生,还是其他什么……可当好奇心驱使,定睛到“鉴定人”名字那一栏时,我的眼底,突然荆棘横生。

捏着薄薄一张纸,日光下,我大脑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有条虫从脚底冰凉地往上爬,又像是被扔进五光十色的万花筒,玩万花筒的小孩手一扭,我的身体便四分五裂。

于此,所有曾经拼接不起的零碎细节,在思维宫殿重新聚集。它们整齐划一,合成滑稽的人形,伸出手来指着我嘲笑说:“程改改,他不是告诉过你吗?世上,没有无缘故的好。”

接着,滑稽人形变成解绫的模样。她坐在隆冬的小院,意有所指地放下茶杯道:“你放心,有他在,没其他人可算计到你。”那个女子,对我早有警告。

没其他人可算计到我,但是,他可以。

藉着和叶慎寻看电影之名,我成功甩掉沛阳的追踪,在CBD视野较好的一家咖啡店坐定。

四点十分,她一身银灰色西装出现,令她眼眶骤然紧缩。

那身西服,我并不陌生,盛杉胃肠发炎住院期间,我曾在必胜客撞见程穗晚的母亲和一位职业打扮的女性见面。那时,我只见其背未见其面,可今日,光凭她流畅的身线和有致侧脸,我已有断定。

前几日,程阿姨的疯狂还历历在目,她给了程叔叔一耳光,捂着脑袋惊声尖叫:“都是你!见钱眼开!将这么个祸害留在家里!”画面再一转,得体的女人约我吃饭,几度欲言又止,终是留我警告的表情。

“你和魏光阴不会有结果,永远!”

怪不得,初次见面,我就莫名想与她亲近。就算全世界眼里,她是手段不输周印等人的角色,可是,我不害怕。

手中的咖啡瓷杯不稳,我恍惚一抖,褐色液体荡出,烫在手背,瓷片破碎。

银光闪闪大楼下的人,按照惯例跟着两个保镖。她许是出门谈业务,一双跟鞋踩得健步如飞,精神抖擞。见她上车要走,我下意识追出去,身后咖啡馆店员也追我而来。

“小姐!这位小姐?您还没埋单!”

我被人从后方扭着手,冲过去的脚步滞了。待车子从我面前绝尘而过,我突然歇斯底里冲它叫了起来。

“为什么不要我?!”

服务员被神神道道的我搞得十分错愕,手松了松,我已经像离弦的箭,衝着白色车尾追了出去,声音再度震彻云霄。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好像上天听见我的呼唤,路口绿灯亮,所有穿行的车辆静止了姿态。我趁机化身刘翔,那风驰电掣的姿态,令咖啡馆小哥目瞪口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逃单新技能?厉害……”可短短几十秒,我的脚程还是没冰冷的机器快。

待到红绿灯口,那白色又像无法捕捉的影子,倏地穿进车海。我慌忙间左脚绊住右脚,狼狈地跌摔在地,被人群淹没前,嘴裏还是只有硬邦邦的六个字。

“为什么……不要我。”

明明早知我身份,任我在虚伪面具里浮沉,却不认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座的人曾降下过车窗。她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升起茶色玻璃,无动于衷。

头顶倾城的日光碎了,光晕变成一片一片,有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

“改改?”

我闻声抬头,遥见破碎景致里,唯有一张轮廓清晰。他已入魏氏实习,出来做市场调研,巧遇我闹出的动静。

来者蹲身,见了我的鬼样子后眉心微蹙,话间有种克制的愤怒:“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叶慎寻呢?”

乍听这名字,我惊觉冷,下意识地抓着来人袖口。魏光阴用另只手拨我的头发,却触到一脸湿,方才还坚硬的姿态骤然缓了。

“别哭,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先送你回家。”

“回家?”

我松了五指,眼神飘忽:“程家?叶家?还是公寓?”

盛杉消失,萧何坐牢,我和刘维之间隔着程穗晚,再也回不去从前。程阿姨恨我,叶慎寻利用我,我妈不要我……那么,请你告诉我,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魏光阴,我没有家。”

当铁一般的事实陈在眼前,那半抱着我的人,双臂震了震。

我仿佛有些理解了年少的他,为何选择假面示人。因为只有虚伪,不动真心,才是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唯一方法。因为情,比纸薄。

“改改,我们逃吧。”

良久,他一字一句,坚如磐石。像寺庙里沉闷的钟声,将我召唤。

“逃?能逃去哪里……”

人来人往中,男孩模糊的音节更加清晰。

“一个没有谎言是非的地方。只有森林与星光。”

我不止一次幻想过,与魏光阴展开一场盛大的逃亡。

他只需站在我身后,任我拉着手就好。从不敢奢望,还能重回儿时光景,他走在前方,为我指引道路。

目的地在滨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两小时的大巴路程。镇子还没被开发,只有零星的杂货店和背后大片油油的青山绿叶。他熟稔地带我绕过镇上,走几条露珠未蒸发的小道,直抵一处偏僻的院落。院落应该有人居住,门口悬挂的两株珍贵兰草被修剪得漂亮。

吸一口新鲜空气,看着满山翠色,我心情平复了很多。道谢的话没出口,魏光阴重新拉起我的手腕,越过小院,朝坡上走。我气喘吁吁跟上,视线一闪,被山角处成片的黑色森林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