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对先知的注目感到一丝激动,但另一方面,他为先知的要求感到惶恐。
先知竟然是让大公会议进行异端审判,而不是要求放了自己。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要求放了自己的话,那么就证明自己是位义人,也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听到的救世主预言是真的。
可先知没有。
难道…
伊登想到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难道…救世主预言是假的吗?是伪造的吗?
伊登陡然间不寒而栗,由衷的恐惧自双脚涌起,好像要将他的灵魂压垮,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半个世界都在慢慢崩塌。
他不怕死,他也不怕屈辱,他怕的是自己所信的,不是真理,而是空文。
“先知没有直接说我是异端,而是让大公会议裁断我,这是因他慈悲为怀,给我一个弃绝异端的机会么?”
伊登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陡然间,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双目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教士,恭喜你啊。”
伊登抬起头,看了过去。
那是提米安,那个半法翁半人类的混血儿。
“你在说什么?”
伊登问道。
“我在说什么……教士,这审判可是洗脱罪名的好机会啊。”
提米安惊讶道。
混血儿的话似是激起了什么,伊登恍然想到,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自己所信的预言不一定是虚假的,毕竟先知没有直接在书信里指认自己是异端。
而且,自己所信的也很可能是真的,自己在经文里找到过很多与之印衬的证据,这又怎么能做得了假呢?
不论如何,此刻的伊登,无法断言这预言绝对真实,也无法断言它必定虚假。
慢慢地,伊登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向提米安,轻声道:
“谢了。”
提米安有些懵懂,自己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套个近乎罢了,怎么就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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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不一定是异端之后,伊登总算冷静了下来。
可这冷静没有持续多久。
另一种惶恐再度涌了上来。
这种惶恐,说不清,道不明,然而,无论怎么样,都挥之不去,就好像心里被种下某种罪恶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扎根深处,也无从脱离。
伊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明明没有狱卒再打扰他的睡眠,但伊登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这个时候,深夜的黑暗中,他不像是一位看淡生死的殉道者,更像是一位优柔寡断的普通人。
到了黎明降临时,伊登终于睡着了,睡了没多久就又醒过来了,这时,已经接近正午了,他看向屋外,炽热的阳光烧灼着这座监狱,仿佛是神要审判罪人那般,被睡意压下的惶恐都生了起来。
伊登揣揣不安。
我竟然有种不久后要离开人世的预感。
头脑愈渐清醒,自己终于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阿尔西娅的话语如同魔鬼的曲调般跃入耳朵,自己竟然还在害怕那种无尽屈辱的死亡。
阳光之下,伊登看见了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后者孱弱不堪、畏畏缩缩,那好像才是真实的自己。
死亡…死亡并不可怕,不过是痛苦地睡一觉后,灵魂脱离躯体,他并不害怕被死时的痛苦,他能够凭借着勇气将这些置之度外,可是、可是……他害怕死后被当作他人取笑的对象、被当作戏剧里的丑角。
当个殉道者不是一件难事,可要当一个被万民唾弃的殉道者,那又算什么殉道者呢?
那就是个疯子、就是蠢材、就是那些精神失常的巫婆。
“不…不…我不能死得那么屈辱……”
阳光下,伊登蜷缩起身体,不住地喃喃自语。
反正,那些预言,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放弃了又有什么呢?
大公会议的异端审判,这可是一个机会啊,只要不再坚持那些话语,就没有人会认定自己是异端,那样的话,在众目的见证下,皇帝也不好迫害自己了。
一切都可以等到大公会议后做打算,等到审判结束后,继续宣称救世主预言也不算太迟。
狭小的牢房之中,
真理与荣耀将伊登来回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