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恍惚中,他正欲随其他人一起站起来,却听见蔡邦萨略带讥讽地问:“我们吐蕃的论相,哀家的小叔子,赞普的好皇叔,你可知罪?你安排人在哀家的香料里加上安神宁和软筋散时,可有想过今天?”
吉利格朗缓缓抬头,见肩舆上的蔡邦萨虽是虚弱地倚靠着大迎枕,面上皱纹密布,眼眸黯淡无神,却仍然如同往日,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气概,那威严压得他不由低下头去。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努力定定心神回答道:“如能带上金戒指,划破指头也甘愿。皇嫂如今大获全胜,臣弟无话可说,只是臣弟有些好奇,皇嫂困在深宫之中,如何与禄东赞联系上的?您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怎么倒能相信禄东赞那个外人?”
他想起到了最后一刻,自己前功尽弃全拜禄东赞所赐,不由语带恨意地说道:“今天的结果臣弟不是没有想过,臣弟甚至想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会死在兵戈乱战之中,如今这个结局,已经很好了。”
“其实,臣弟从不曾想加害皇嫂,也不曾想加害宗弄,怪只怪兄长宁可将赞普之位传给一个黄口小儿也不肯传与我,纵然天下人都觉得臣弟比他更合适,他还是一意孤行,想一想,当初要不是臣弟厉兵秣马,一路力保,宗弄能坐稳那赞普之位吗?”
“可他怎么对我的?江山打下来之后,就任用禄东赞做了大相,将军权、政权交付他一个人统管,全然忘记我这个皇叔,才是他更亲近的人,忘记我这个皇叔,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为他挡得刀枪。”
“其实,令您困在后宫的不是臣弟,正是你心心念念,一直器重的好儿子,自从他坐稳赞普之位,有哪回把您的意见放在心上?臣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皇嫂,臣弟是嫡子,比起你那个庶子的儿子来,血统更高贵,更适合做赞普。”
蔡邦萨看着他,并没有多加解释,只冷冷地道:“身患溃疡,死期不远,与王作对,刑期不远。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悔改之意嘛?”
吉利格朗大笑,“后悔?不,我不后悔,不拼死一搏,我所过的只是碌碌无为的一生,那比让我死了还要难受!”
“今天的结局,甚至更加悲惨、更糟糕的结局,我都想过了。谋而后定,举手无悔,皇嫂您可是教过臣弟的,春鱼连国王都难得,秋鱼连狗儿也不吃,从古至今不外如是,臣弟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
见吉利格朗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蔡邦萨不由叹息。
她那高颧骨的瘦削脸庞上满是失望:“化了阳光下的雪,难化阴暗处的霜。你到这会儿,还以为是运气不济?孰不知,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民心……”
蔡邦萨咳了一阵,看到下面那些各种情绪的目光,想到禄东赞安排的人去救她们时,后宫里那些女子们痛哭流涕,如获重生的样子,想到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这些天来对自己的营救和诊治……突然失去了再和吉利格朗讲道理的兴趣。
她对着阳光微眯了眯眼,倏然睁开,看着吉利格朗而无表情地说:“传哀家旨意,将论相贬为庶民囚于天牢,待赞普回来之后,再行定夺!”
……
帕加府中,心绪不宁的梅朵正在她的院里走来走去,一连多日她都静不下心来,兰朵死了,虽然嫡母说是被赞普杀掉的,说赞普他们已经被软禁,等逻些那边安顿好,吉利格朗把嫡兄送回来,到那时就能除掉赞普……
但她还是很害怕,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兰朵。
她夜夜做梦都梦见兰朵对她说:“妹妹可别忘了,我们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说着就将她心口的那把匕首拔|出|来,恶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口上。
“不行……又不是我害得她,她为何一直引我入梦,这般下去,我只怕要死在梦里头了,得想个法子,将她超度了……”思虑了许久,梅朵觉得都是兰朵死后,她没有见兰朵最后一面,没有帮她天葬灵魂升天的缘故。
“小姐……小姐主……”就在此时,她的贴身使女达娃急匆匆跑了进来。
“出了何事?”梅朵面色一变,她脆弱的心可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了。
“启禀小姐,表少爷又来了。”达娃皱着眉说道,“他还说,您要是这回再不见他,他就把您让他做的事嚷嚷出去,让夫人知道。”
梅朵闻言浑身一寒,想到斯郎降措那张猥琐的脸,王八一样的小绿豆眼,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厌恶感,但考虑到可能有的威胁,她只能强压下心头不快,硬着头皮说:“让他进来吧。”
嫡母如今更是看重拉姆,一方面想用她跟大唐的公主周旋,想着给自个留条后路,一方面又想着将来将她献给论相,可以让自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知道她曾陷害拉姆,只怕为了安抚拉姆,都要剥了她的皮。
看着拉姆平安无事,时不时在她面前露面,梅朵心中是无比害怕的,深怕自个的所做所为会败露,她甚至后悔当初没有再加大些药力,让拉姆根本逃不出那么远。
要是斯郎降措当日得了手……她不只一次这样幻想过。
真是可惜,怎么他就没有得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