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连着峰,在夜色中仿佛猛兽蛰伏。
从枝川市到鹿山县,四小时车程。黑色轿车便如猛兽身上的一只虫子,在深冬的夜里匍匐前行。
许棠双手被捆在身后,扔在后座上。陈一鸣并未将她的嘴封住,许棠也知道在这样寥落无人的盘山公路上,呼救没有半分作用。
陈一鸣坐在副驾驶上,他跟周险打完电话以后,神情似乎比之前更为愉快。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带,将窗户开了一线,甚至让司机打开了车载广播。
陈一鸣向周险提出的要求简明扼要:交出许杨拍下的所有视频,不能留有备份;将物流公司周险个人的全部股权转到他的名下。
车内在放着小野丽莎的,陈一鸣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着节奏,“许棠,记不记得这首歌?”
许棠咬紧牙关,没作声。
当年陈一鸣在渡河中学任教,第一堂课作自我介绍时,便给他们放了这首歌。彼时镇上的青少年都只听听许嵩或是凤凰传奇,从没有人主动接触过爵士,更不曾听过小野丽莎这个人。许棠清楚记得那天陈一鸣穿着一件白衬衫,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他转身抬臂在黑板上写下歌名,粉笔带出英文字母流畅优美的线条。
和当时班上学生一样,许棠也惊呆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天之骄子的自信尔雅。
当然,让许棠更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这张与周险极为相似的脸却表现出来的与周险截然相反的气质——一种略显诡异的错位之感。
班上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周险,所以陈一鸣的长相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些轰动,但通过这些小范围内流传的消息,许棠肯定了陈一鸣的身份。她的好奇不可抑制,最终没能控制自己接近陈一鸣的冲动。
接近之后发现,陈一鸣远远比他略显疏离的外表更为平易近人。他私底下是极为温和耐心的人,即便是最基础的语法问题,解答起来也不厌其烦。
许棠英语成绩飞速进步,陈一鸣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渐渐不再是“周险的同父异母哥哥”,而是更加向“年轻有为的大学毕业生”和“认真负责的青年教师”靠拢。
如今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仍是当年温润清和的模样,然而他与周险通话时不疾不徐的语调,透露出却全然是一副官僚主义的做派——这让许棠的愤怒又深了一层。
陈一鸣似是对许棠的想法了如指掌,笑了一声,再不说话。
车里只有小野丽莎慵懒的嗓音和引擎运作的声音,已是凌晨,许棠情绪几番起落,如一根弦绷到极致,最终还是断了。她支撑不住,在惊恐之后的困顿和疲累之中渐渐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车扔在行驶,开车的人却换成了陈一鸣。
陈一鸣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低声问:“醒了?”
许棠没说话,用绑着的手臂抵着座位靠背,将身体撑了起来。
车又开了约莫半个小时,道路两旁渐渐出现了楼房,都熄着灯,车经过时惊起几声狗吠。
当天空露出一点鱼肚白时,车子驶上了过江大桥。许棠身体坐得笔直,看着对岸灰蒙天色中露出的高楼的轮廓——鹿山到了。天越开越亮,到鹿山县城裏面时,道旁的早点铺子已三三两两开了门。车子继续往上开,远离了刚刚苏醒的城市中心,驶入一片别墅区域。
车子最终在一栋三层的别墅前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拉开车门率先跳下去,绕到后面将后座车门打开,将许棠拽了出来。许棠被紧拽着跟在陈一鸣身后,朝别墅内走去。
到了三楼的一间房中,陈一鸣替许棠松了绑。 许棠揉了揉被捆得发麻的手腕,抬眼看他:“周险不会答应你的。”
陈一鸣笑了笑,“他即便现在不答应,迟早也是会答应的。”
陈一鸣锁上门出去,许棠立即飞奔至窗前——窗户底下站着三个保安,别墅大门口也站着两个。她在房间里逛了一圈,房里除了一张床,没有任何电器家具,自然更不会有可以利用的尖锐道具或是维修工具。
许棠正在查看浴室内的莲蓬头,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她立即退出去带上门。
一个女人推着一只硕大的纸箱进来,也不说话,朝着许棠欠了欠身,锁好门又出去了。许棠立即将箱子拆开,裏面装着的却是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将早餐送了过来。
直到此刻,许棠终于确定,她被软禁了。
明白自身境地,她反而冷静下来,也不寻死哭闹,安安静静坐下来吃了早餐,又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物,躺进松软暖和的床上。
许棠身体极为疲累,思绪却无比清醒。她想着陈一鸣提的两个条件,想着此刻的周险不知道如何焦急担心,顿觉心如刀绞。
周险一夜没睡,接完陈一鸣电话之后就联系了方举。许杨在手术室坐手术时,他们三人就在外面走廊商量陈一鸣提出的两个条件。
方举难得沉默,坐在塑料椅子上,脸埋在掌间。他非常自责,若不是他指挥许杨去找那女人套话,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险哥,你打算怎么做?”小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