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没有,她哭得很伤心,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我木然地站在太平间里看着此生与我最亲近的那个男人,我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可以如此完美地静止,心脏不会跳了,眼睛不会眨了,怨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天晚上顾萌找到我,我对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我也哭得很伤心,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我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女朋友,更是一个亲人,我想我以后就是为两个女人而活了,一个是我妈,一个就是顾萌。
“我们一直在一起,连高考的时候填的志愿表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些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之间会产生嫌隙。
“以前我家里没钱,有一次我作为学生代表去参加全市高中生演讲竞赛,我妈妈很内疚地对我说,实在很对不起我,因为我只能穿校服去。
“我跟我妈说,这有什么啊,小事情。
“那次我拿了第一名,我妈很高兴,顾萌也很高兴,我看着她们的笑容觉得很心酸,但我不怕,不是有句话吗?莫欺少年一时穷。
“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我对顾萌就是这么说的,我相信我们想要的人生可以靠我们的双手去挣得,我希望她对我,对我们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但是苏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以前那个顾萌了。
“她开始羡慕那些女孩子,惊叹她们一件外套的价格等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说我太过理想主义,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她跟我说,墨北,我穷怕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我怕等我有钱买那些名牌的时候,已经没有同等的青春去呼应了。”
陈墨北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点儿心惊肉跳,虽然我对顾萌所说的那些不能完全赞同,但我能够理解她,我想很多女孩子成长到一定的阶段都会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儿虚荣,有那么一点儿物质。
这都是正常的,因为青春太贫瘠,而物质太丰富,欲壑难填这是生命的常态。
但我不晓得要如何宽慰我眼前这个失意的少年,我觉得那些话太残酷,任何完美的措辞都不能避免对他造成伤害和打击。
我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他说:“从大一开始我和顾萌都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闲暇时我们都会去找兼职来做,我兼职的那家公司已经对我说,只要我毕业愿意过去,他们可以给我超过以往应届毕业生的待遇。
“生活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不明白在曙光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身边的这个人却日渐陌生起来?
“有一天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跟我去食堂吃饭,正好碰见我们班一个女生,她一看见顾萌身上那件衣服就忍不住惊叹,说什么仿得太好了,还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顾萌的脸色很难看,我以为她是不舒服,等那个女生走了之后她恨恨地骂了一句,贱人,狗眼看人低。
“苏薇你知道吗,从前顾萌她从来不会这样说话,那一刻我看着她,我想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是不是我听错了?
“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多,她身上开始带着一种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像是栀子花又像是玫瑰,但跟我从前闻过的那些又不一样。
“我对女生的东西不熟悉,直到有一天我跟你一起吃饭,我在你身上也闻到了一模一样的气味,你告诉我那是陆意涵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去查了价格,我看着那个数字,我承认我有点儿受惊。
“那不是顾萌买得起的东西。”
我黯然低下头,那是某个大牌圣诞限量版的香水。因为我很喜欢,所以陆意涵特意送给我做圣诞礼物,价格确实不便宜,也确实如墨北所说,那不是顾萌依靠自己的能力买得起的东西。
顾萌曾经有多么节俭,我知道。
有一次周末我闲着无聊,就叫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说我请客。
她原本很高兴地跟我一起出来,但看到我化了妆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她问我:“去放映厅看个电影你还化妆干吗?”
我也很惊讶,我说:“去什么放映厅啊,我们去电影院啊。”
结果她死活不肯。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学校的放映厅挺好的,才两块钱一张票,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去宿舍里用电脑下载下来看嘛。”
我彻底无语。
不用墨北再赘言,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这件事真的得到确认,那么在他心裏,等于再次面对了一次至亲的人的死亡。
那个单纯的、谦和的、温暖的、知足常乐的顾萌,就此死去,取代的是一个拜金的、下贱的、虚荣的、物质的,为了欲望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