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你(1 / 2)

从这以后,你漫长的生命中或许还会爱上别人,但任你再怎么虔诚,也只能爱到七分。

<p/><h3>一</h3>

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你,很多次。

那年秋天,我们在小礼堂里为静嘉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缅怀仪式。

礼堂的正前方挂着她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照片中她涂着大红色的唇膏,睫毛的剪影落在墙上,脖子的曲线像骄傲的鸟,四分之一的脸淹没在阴影里。

她真是大美女,若干年后我看过许多姿色不俗的姑娘,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她的美丽以一种残暴的方式终止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界,就像是早早看过汪洋大海的人,不会在一片湖泊面前啧啧称奇。

我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发现礼堂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人,穿着黑色衬衣,脸上的神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极度平静,却又极度哀痛。

你当时的样子就像是被一把刻刀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往后很多很多年都不曾忘记。

我低下头悄悄地问余意,最后一排坐着的是谁?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回答我说,陶然。

陶然,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我们这个小圈子的人都晓得,你家与梁静嘉家是故交,她比你年长两岁,你从懂事以来一直暗恋她,她不是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但多年来却一直只把你当朋友,当弟弟。

她在大二的一次活动中偶尔认识了那个男人,明知道他有家室,却也不管不顾地爱了。

你从南方坐飞机赶来与她理论,下机时冻得瑟瑟发抖却挤不出时间去买一件外套。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那之后,你们便断绝了来往。

余意是你们共同的朋友,而那时我还没有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带着一点八卦的心思向他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件事情,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陶然深爱梁静嘉。

静嘉的每个生日,每次新年、圣诞,你都会寄来礼物,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所喜欢的,你从不出错。

没有人知道千里之外的你是如何准确地把握着她的喜好、品位,还有多变的心思。

你诚意十足,并且执着。

我一直对你有些好奇,却没想到真正见到你,却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

缅怀仪式结束之后,大家沉默着离开小礼堂。

余意牵着我,走到你面前时,他拍拍你的肩膀,你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目光掠过我时没有一丝情绪,我却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你那双眼睛深如寒潭,包罗万象。

你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问余意,我当时不在国内,静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意三言两语地将事情大概陈述了一遍,那男人的妻子使了些手段,加之这些年来,静嘉一直生活在失望与希望的交替中,早已经不堪重负,她曾多次流露出厌世情绪,但没想到真的会如此决然。

经年累月的煎熬和折磨,不处身其中是难以明白的,选择了离开,或许反而能让她平静安宁。

你沉默着,眼睛慢慢红了。

我回头看向那张照片,心裏隐约有一个决断:她会占据你心中一个无人能及的位置。

从这以后,你漫长的生命中或许还会爱上别人,但任你再怎么虔诚,也只能爱到七分。

<p/><h3>二</h3>

那个夜晚的你,如同惊鸿掠过我的心间,却没有进入到我坚实的生活。

不久之后,我跟余意和平分手,没有背叛没有欺骗没有第三者,我们坐在临街的餐厅里叫了焦糖布丁奶茶和一个十二寸的金枪鱼披萨,整个过程非常友好,没有人口出恶语。

我觉得这是非常大方得体的分手范本,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他会问我,影白,你没爱过我对不对?

我拿着披萨的手十分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过了三秒钟我才回过神来,笑着说,怎么会?

他的笑容里也有些意味深长,影白,我们相处的时间中,我经常有种黔驴技穷的无力感,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触碰不到真实的你。你从不对我提任何要求,也不介意我跟别的女生走得太近,你不哭不闹不任性,所有人都说我有一个懂事的女朋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是因为你不在乎。

说到这裏,他往前倾了倾,眼神直直地逼过来,到了今天,你可以承认了,影白,我不会怪你。

原本融洽的氛围被打破了,我顿了顿,说,我不是不爱你,我是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

我和余意就这样散了,不轻不重的一段青春,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去了。

再后来我想起这个人,只觉得模糊,温暖或者暴烈都没有,他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清浅,我们共同的时光仿佛一缕青烟。

他只是把你带给了我。

陶然,从你面无表情地望向我的那个瞬间,从我在那个瞬间不经意地颤抖开始,所有的情节已经铺展开来,只等命运一页一页地翻启。

与你重遇之前,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

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出去晃荡,在海边,在高原,在繁华的城市,我拍了很多照片,可是每一张上面都没有笑容。

我并不快乐,也从未真正在哪里得到过安慰和满足。

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一直缺失着,从未被填补。

直到——我又见到了你。

虽然季节不同,你的穿着打扮不同,你的神情不同,周围有那么多人啊,我的眼睛却在第一时间准确地辨识出了你。

我叫你的名字,陶然。

我叫得那么自然随意,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它在我的唇齿之间已经停顿了很久,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你侧过头来看着我,有点惊讶也有点意外,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真的努力了,但就是想不起我是谁。

事实就是这样,你对我毫无印象,这真令我沮丧。

但我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态,微笑着对你说,我是静嘉的学妹。

你租的公寓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两条街,虽然你没有说明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原因,但我想总归是跟梁静嘉有点关系。

爱人的坟茔所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你还是没有忘记她,你真长情。

一路上我们有点尴尬,我看得出你对我有点抗拒,我像一个急着推销商品的热情的导购,带给你强烈的不适应和压迫感。

但我要怎么解释你才会知道,平时的我真的不是这样?

我冷淡,少话,不爱凑热闹,讨厌自来熟,有点清高。

我自己做扎染,做树脂工艺品在网上卖,标价很贵,一副你买不起就别买的样子。

我不愁钱花,我有一个很有钱的亲爸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后爸,他们除了我之外都还有自己的亲生小孩,或许是怕我不高兴,他们总是争先恐后地往我的账户里转钱。

我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却一反常态,毫不矜持地主动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定要打啊。

你点点头,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点敷衍。

在路口分开时,你往左走了两三步,忽然回头发现我还站在原地。

你又折回来,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你说,你不是余意的女朋友吗?

是的,你终于记起了我,多多少少对我是点安慰。

我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说,我们分手很久了。

然后,我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是单身。

我的意图太过明显,这一次,在夏天的晚风中,你咧开嘴笑了。

我的眼睛一闭一睁,咔嚓,你的笑容被我拍进了记忆里。

<p/><h3>三</h3>

之前的岁月里,我仅有躯壳,在爱上你之后,灵魂才慢慢地生长出来。

我爱上你,这个念头从我的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一刻,我丝毫不觉得惊慌,我的身体似乎比我的意识更早地察觉到了这件事。

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夜晚,你望向静嘉的照片的眼神,就令我想要拥抱你。

你在公寓附近开了一间小小的陶艺吧,每天中午一点才开门,生意惨淡的时候用门可罗雀来形容都不为过。

但你觉得这样舒服,怡然自得,每天打开门,放上舒缓的音乐,坐在红色的大沙发上看书。

有时候我厚着脸皮去找你,你也不怎么搭理我,叫我自便,我一边拉坯一边用余光打量你,那么苍凉而又遥远的你。

你跟我一样,不是个缺钱的主,单是从前看你给静嘉选的礼物就知道你不仅不穷,而且品位不差。

我们是两个胸无大志的无业游民,甘做燕雀,不羡鸿鹄。

比起那些一天到晚把奋斗挂在嘴上,一年到头为了薪水活得战战兢兢的男生,我更喜欢闲适懒散的你。

我们彼此做伴,没有上进心就没有上进心呗,管别人怎么看呢。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你的姑娘越来越多,当然,我不觉得奇怪,因为你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一个人啊。

我不爽的是她们隔三岔五地就找借口来陶艺吧看你。

我开始留心你跟别人聊天的话题,你的语气,她们的笑声。

我心裏憋着莫名其妙的一股火。

我想叫她们走,再也不要来了。

我想提醒你,自重一点好吗?

有一天傍晚,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我站在你背后等你锁门。

忽然间,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影白,你别不高兴。

电光石火之间,我的面孔上燃起两片绯红。

我知道,我变了。

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跟余意在一起时,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的陈影白了。

当初他说他喜欢我,我就接受了,后来分开,我也不觉得难过。

他是对的,我没有爱过他。

爱一个人时,看待世界的眼神都会因此而变得温柔起来。

事不宜迟,我决定向你表白。

<p/><h3>四</h3>

那天下午我穿着我最喜欢的一条绿色裙子去陶艺吧找你,从天窗漏下来的光线中有灰尘飞舞,我静静地坐在你的面前。

你原本在看书,大概过了十分钟,你终于意识到这个下午跟平时有所不同。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画面。

陶然,没有人比你更明白那种感受了吧?我紧紧地攥住拳头,用尽全身的力量让住自己没有流下泪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懂得这件事。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果得不到他,你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说,我喜欢你。

你的脸比我的声音更平静,过了一会儿,你说,我知道。

我没有说话。

你问我,你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落入我的耳朵,我便难堪得想立即起身离开,再也不要面对你,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小小的屋子。

我相信你没有恶意,但那一刻,你的确刺伤了我。

然而一种更强劲的力量把我摁在了椅子上,逼迫我一字一句地说出心中最真切的想法,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被我自己撕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那是我的尊严。

所有我不愿意对任何人说的心事,在那个明亮得近乎什么也看不见的下午,我都对你和盘托出。

我是家中唯一没有人关心的那个小孩,父母各自组建家庭之后,我成了一个最最多馀的存在。

童年时期的我性格孤僻,没有玩伴,一直孤单地长大,我没有得到过温暖,也没有得到过重视,甚至连责骂都不曾得到过。

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活着或者死去,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不相信一切温情脉脉的东西,也不相信一个人会无所保留地去爱另一个人。

直到我听到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