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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的沈阳城仍然一片灯夜色琦旎。四衢五巷、八街九陌的街道灯火辉煌,沈阳市主大街胜利大道更加是十里华灯璀璨。夜晚的整座城市依旧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鳞次栉比林立的高楼大厦霓虹灯通明闪亮着。
坐在车里的张学良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幕幕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内心却陷入深深的忧虑中。由于内外的安定,和平建设的东北内地渐渐万紫千红、纸醉金迷了起来。这让他想起历史上入关后的满清八旗兵,当年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也是在依红偎翠中丧失了前进的斗志,被灯红酒绿磨掉了锐气和战意。张学良暗暗发誓:东北,这枚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的为整个民族复兴的筹码,绝对不能烂掉。
在忧思重重中,张学良的车队抵达了沈阳大饭店的门口。旁边的刘多荃轻声提醒神游太虚的张学良道:“少帅,我们到了。”卫队团的警卫官兵们早已经果断干练地控制好了这里附近所有制高点;门口戒备森严,十多名精干的卫兵警惕地把守着;人群中大量的便衣在警觉地来回巡视。
“哈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年过花甲的东北商业部部长张景惠在十多人的簇拥下从饭店大门内出来迎接。张景惠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笑着转头对身后的众人道:“少帅还真给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子啊!日理万机中还特地抽空陪我们吃顿便饭,我们的老脸可是要贴金喽!”
在众人的笑颜中,张学良从车里出来。张景惠热情洋溢,一把握住张学良的手笑道,“来、来、来!少帅这边请!请随我来!”张学良勉强笑了笑,却意外地发现除了张景惠,袁金铠、胡毓坤、阚朝玺等东北商界、政部要员居然都在,心里的猜测渐渐明朗了起来。
张景惠满面春风带着张学良往包厢里走去,一边滔滔不绝地逐一介绍着他身边的人:“少帅,请让老朽为您引见一下。这位是我们东北的大商业家和大慈善家吴富根先生、这位是丁会长、这位是居董事、这位是瞿经理……”张学良冷冷地看着他身边的那个吴富根,尖嘴猴腮油头粉面、一身名贵西装,还架着副金丝眼镜。看到张学良投目过来,吴富根立刻满脸堆笑,同时双手都忙不迭地伸过来。张学良厌恶地看着他笑时露出的几颗金牙,理都没有理他,扭头继续往里走。在张景惠热情招呼下,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张学良踱步走进二楼一间豪华的包厢内。
在里面各宴席上的众人纷纷起立,齐声道:“少帅好!”
张学良微微点点头回礼。众人一一就坐后,胡毓坤连忙吩咐道:“少帅来了,你们还不赶紧上菜啊!”
随着他的呼声,立刻十多个漂亮的服务员小姐走马流星般鱼贯而入,一道道让张学良目瞪口呆的山珍海味源源不断地被端了上来。东北特色的名贵菜有:蜂蜜蒸熊掌、高丽参炖母鸡汤、煲鹿胎、虎骨羹等等;甚至还有很多在东北十分少见的南方菜肴,如清蒸燕窝、长江三鲜、苏州大闸蟹等等;饭也是平津名肴鱼翅捞饭,酒则是从贵州运来的陈年茅台。
“来、来、来,少帅,这是产自云贵高原的象牙菜,以前可是满清皇帝的贡品。您先尝尝…”袁金铠忙不迭起身为张学良夹菜,众人连忙纷纷效仿。
看着面前这些价格高昂的飞禽走兽,张学良只觉得一种怒火在心里燃烧起来。自己虽然算不上多么勤俭节约,但是也起码以身作则做到不浪费不奢侈;再想到东北会战时期自己还亲临火线写下遗书后真正地视死如归监军督战,朝鲜战争是很自己没日没夜通宵达旦在边防部内关注战局指挥部队…难道自己保卫好家园就是给眼前这些王八蛋糟蹋的吗?
张学良嘴角流出一丝笑意,是苦笑。他想到了蒋介石,蒋介石也大力提倡廉洁简朴,他自己从来不喝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但是他的领导下的国民政府各层官员、四大家族却对整个中国国民敲骨吸髓般地压榨敛财。现在自己和老蒋是多么的像啊!难道自己以身作则也只能取得像蒋介石那样的效果吗?
张景惠等人似乎没有发觉张学良的脸色越来越阴暗,继续谈笑风生。张景惠笑着打趣道:“哎呀,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就是沾着当年跟着老帅的一点光,少帅才这么抬爱我们,把我们安排在这些重要的位置上继续发挥余热。哈哈……唉,回想从前真是往事如梦啊。当年直奉战争中,我被老帅委以重任,担当奉军西路军总司令。说来惭愧啊,老夫却辜负了老帅的一番厚爱和信任,打了个败仗。幸好老帅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啊,对我还是信任有加,把陆军总长、实业总长等要职予以老夫;现在少帅又以商业部部长之重任委托。哎呀,这其中的感慨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的了的,我这一辈子可是受尽了老帅和少帅的恩泽啊!”
鹤发童颜、气色极好的袁金铠也连忙接过话头道:“是呀!是呀!老帅对咱们真是恩重如山啊!当年我在北平不得志,幸亏得到老帅知遇提拔,被老帅错爱委以军政两署秘书长…幸好这把残躯还算有用,没有尸位素餐。以后自当还为少帅鞠躬尽瘁啊,哈哈哈…”
张学良此时终于彻底明白了张景惠等人的用意。他们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已经开始关注白山假药事情的风声,此时特地请自己吃饭。一半是讨好自己,寓意让自己“高抬贵手、网开一盘”;而另一方面则是用张作霖来压自己,搬出张作霖的面子作为他们的挡箭牌。刚才他们的话名为自谦,实际是暗暗提醒自己他们当年追随张作霖的功绩和他们东北元老的身份。
“呵呵呵…”张学良也舒开怀微笑起来,“诸位为何有如此之言呢?在座的都是奉系功臣、东北元老,老帅之肱骨、学良之长辈。刚才的话岂不是打我张学良的脸啊?我记得很清楚的呢,当年父亲曾对袁老说‘我能有今日,全赖六兄’;袁老后来担任哈尔滨东省让铁路总经理期间更加是为东北的铁路交通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胡市长在民国五年任安国军第十六军军长时候就忠心耿耿追随先父了;东北易帜后还曾担任边防部长官功署参议,功绩可谓斐然啊;阚部长在老帅和汤玉麟势不两立的时候一直坚持站在老帅这边,镇守热河一方,担任大帅府执法处处长之时又为东北剿匪事业做出极大贡献,最重要的是阚部长还和老帅一起焚香宣誓过,我怎么敢怀疑阚部长的忠心呢?这些学良都谨记在心哪!”
张学良如数家珍般把这几个人当年的“丰功伟绩”说出来,顿时让在座的袁金铠等人心头一动,几个人心照不宣暗暗窃喜。张学良说出这番话明显就是暗喻不会“动”自己了。
“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我们现在这把老骨头也就只能倚老卖老靠着当年在老帅麾下做了点事情得到少帅恩泽。”张景惠哈哈笑道。
“我们都是暮景残光喽,而少帅是年轻有为啊,掌管东北这半壁江山,又是全国陆海空三军副总司令,前途无量,以后肯定要超过老帅的!少帅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劳心伤神,应该多补补啊!”宴席上的气氛顿时放松下了,心头大石落下的众人畅所欲谈,大多都是吹捧张学良和趁机标榜自己以前的累累功绩累。
胡毓坤乘机举杯道:“来来来,我们一起敬少帅一杯。”众人连忙纷纷举杯。
张学良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动弹,沉默了一会的张学良突然对身后伺立的刘多荃发话:“去把饭店经理叫来。”
顿时席间众人都停下了谈话,阴阳不定的神情在众人脸上闪现着,众人轻轻交头接耳起来。气氛一下变的尴尬,张景惠笑容僵在脸上,“少帅,这……”张学良没有理他,包厢内的空气顿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很快,谢顶的饭店经理诚惶诚恐过来连连欠身道:“请、请问张少帅还有什么吩咐,小店一定全力满足。”
张学良看着他,淡淡道:“你别紧张,我只想问一下,这桌饭菜多少钱?”
那经理紧张地偷偷看了一下张景惠胡毓坤等人,小心翼翼道:“不贵不贵!都是些家常菜而已,是我们感谢张少帅和张部长、胡市长各位的恩德的…不用钱…”
“不贵?”张学良微微冷笑了一下,“这桌子饭菜起码要上千大洋吧!一顿所谓的便饭就如此昂贵,张部长和诸位还真是大方,用几个月的工资请我吃饭。这份情真是令我折寿啊。”
张景惠愣了愣,赔笑道:“这个…少帅您别误会啊…这顿饭是各位商界朋友联合请的,绝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白吃白喝?”张学良脸上霍然变色,“我们东北有多少边防民生建设事业尚未完成,多少在前线流血的将士需要抚恤……而你们却在这里大吃大喝,肆意浪费!你们难道就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你们背后做的那些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张学良喝道。
恐惧、胆怯、惊惶在众人脸上绽放、蔓延开来。张景惠还比较镇定:“少帅,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误会?白山制药厂的事情是误会?你们知道你们造的假药害死了多少人?人命关天,这会是误会?!”张学良声色俱厉。被点到名的白山制药公司总经理袁金铠顿时汗如雨下。
“呵呵,少帅真是年轻气盛啊……”张景惠干笑道。
“你们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吗?你们是贪污犯!是罪犯!你们已经触犯国法了!已经堕落成为东北人民的罪人了!你们居然还堂而皇之在这里继续寡廉鲜耻!你们是蛀虫!是吸血鬼!”张学良情绪失控高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