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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员长,您的决心如何?”国民党副总裁、行政院院长兼蒋介石在政治上的“死对头、老冤家”汪精卫,一进蒋介石的办公室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汪精卫的登门造访倒不出蒋介石的意料,他很快估计到了汪精卫想必已经风闻南京守卫最高军事会议召开而来试探自己的口风。自从当年“宁汉合流”后,蒋介石总算把这个自己在国民党内最大的竞争对手给收拾了,但是慑于其在“宁派”数目众多的追随者和全国各界中的威望,蒋介石剥夺了汪精卫的军权后又给了一个国民党二把手的位置安抚他,虽然汪精卫在国民党政府中近年来一直比较低调行事,但是他和蒋介石两人一直明争暗斗不断。本来蒋介石想假意谦恭先听他的想法,但此时却被他抢先一步反客为主,蒋介石只好皱皱眉头斟酌了几秒回道:“南京是国都,不守不行啊。我已经委任唐生智着手成立首都卫戍司令部了准备抵抗日军进攻了…但是,目前国军兵疲势弱,我很担忧啊…”蒋介石吞吞吐吐总算说了实话,然后又问道,“你说说,如何决断?”
作为和蒋介石你倾我轧这么多年来的政治对手,汪精卫对他“以战求和”的心思当然洞若观火,他微微一笑:“千钧一发,当断则断!我主张:守!”
这话顿时让蒋介石如坠雾中。国民党内的亲美派、亲苏派、亲英派、亲法派还有最近刚刚兴起的“亲奉派”比比皆是,而汪精卫则是出了名的亲日派。日本人自从中日开战后对国民党内部要员的拉拢引诱活动一直没有中断过,蒋介石自己也不止一次收到来自日本政府内的“私人信函”了,要不是日本人提出的和谈条件太苛刻,蒋介石早就和日本政府媾和了。而汪精卫和日本人频频眉来眼去的迹象也都没有瞒得过蒋介石的眼睛。蒋介石估计他会说出“直接打开城门迎接日军进城”之类的话,怎么会口出这一点也不符合他一贯风格的话呢?蒋介石大惑不解道,“兆铭兄,你怎么突然由低调转为高调了?”
“委员长,您要知道在训诂学上有‘以乱训治’这个手段。止戈为武,以武训柔,单戈不战,以战训和,不战不和,有战则和。”颇通古籍的汪精卫侃侃道,“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苏联大使莫洛托夫、德国大使里宾特洛甫和意大利大使齐亚诺此时都在中日两国间活动擀旋,日本人的军事行动已经严重触犯了这些世界大国的在华利益,想必日本政府也清楚知道这一点,不可能不考虑到吧。再说日本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淞沪大战已经让日本军队大伤元气,要是南京变成第二个上海,那日本军队就要伤及筋骨了。所以我们只要在南京城墙上大张旗鼓,摆出要和日军决一死战的姿势,那日本政府内部的主和派便可得到得到力量和借口,促使日本军队停止日军的进一步军事行为。而我国政府也是希望能早日结束两国武装冲突实现中日和平,两国一拍即合的局面就不难实现了。”汪精卫神采飞扬,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兴奋。
虽然对汪精卫浓烈的亲日心态十分警觉,但是蒋介石还是被他的话说的有点心动。早日结束战争当然好,不然这样不停打下去,中央军到最后就是打赢了也会损耗殆尽,那时候自己还靠什么当执掌全国?拿什么镇压全国各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地头蛇?对于南京一开始对是守是弃犹豫不决的蒋介石这个时候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强硬“守城派”,但是按照汪精卫的提议,那国军守城的兵力就要大大增强了,这与刚刚在军事会议上制定的“以部分精兵短期守城并伺机撤离迟滞日军进一步攻击”的方针又矛盾了起来。守,肯定是要守的,但究竟是用精兵守还是重兵守,蒋介石开始踌躇了起来。
正当蒋介石、汪精卫这两个国民党第一、第二把手商谈着的时候,侍从室主任俞济时进来通报:“委座、汪院长,张厅长来了!”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秘书厅厅长、中央军委会委员张群神色凝重大步跨进来。汪精卫见同属“亲日主和派”的张群来了,想趁机再给蒋介石煽点风,便直接发问:“岳军(张群的字)啊,我和委员长正在商讨南京防卫问题,你有什么高见?”
张群早年和蒋介石一起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时是同班同室的好友,两人共同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的时候还结拜为异性兄弟,关系自然非同寻常。所以他在蒋介石面前说话也无拘无束,直接干净利索道:“撤!我们应该尽快地撤!”
不仅蒋介石,连汪精卫都大惑不解。蒋介石是彻底懵了,今天汪精卫的话已经大出自己的预料了,结果张群的话更加让自己匪夷所思,他惊疑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委员长,你要明白,目前国府的目的不是打败日本,而是早日争取到和平,不然只能会让国军源源不断消耗在上海那样的绞肉机战场里,这种仗打个一年半载就能让国家财政枯竭国力耗尽。”张群不紧不慢道,“按照国际公约,主动撤退的城市即使被攻陷也不算是被占领的城市。等到苏美德意等国在国际上擀旋成功,日本人在中日实现和平后自然要无条件地把本为我国国都的南京和平交还给我们,这被打了败仗被占领后再交涉归要体面的多。而且国军要是在南京和日军打个天翻地覆,那么这金陵古都恐怕要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了!那以后国府再移接过来,也只是一片残垣断壁。”
蒋介石听了张群这番别出心裁且一厢情愿的见解,实在是不敢恭维。虽然目前国民党内“亲日主和派”的言论还甚嚣尘上,但自从被国际联盟和十国公约轮番“出卖”后,蒋介石就对依靠国际力量调停中日矛盾从而达到和平的提议不怎么感兴趣了。虽然世界各国民间反响基本都是一致同情中国,但是各国政府的表现就让蒋介石大失所望了。在国际上碰了一鼻子灰的蒋介石此时脑中不由反复想起了张学良恳诫他的一句忠告:“…世界各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蒋介石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精辟地概括了那些“国际友邦”唯利是图的真面目。
汪精卫虽说在蒋介石面前发表了一大通看似自信满满的和谈长篇大论,但是到底他还是清楚炸弹不长眼的道理,很快便让夫人陈璧君带着全家老小跑到陪都武汉去了。此时南京政府的各个中央机构也开始逐一向武汉撤离,政府部门重要文件档案资料、工厂机械等重要设施也分批装船驶往武汉。蒋介石的夫人、国民党航空委员会会长宋美龄也早早收拾好了细软,此时日军先头部队已经距离南京不到三十公里了,唐生智生怕老蒋在自己手里有个闪失,每天都拼命催促他早点离开南京,可是蒋介石就是磨磨蹭蹭不肯走,一方面是南京防卫的各项事宜还没有完成,他不放心;一方面他大概也想趁机显示显示自己临危不乱的一国统帅风采,以此鼓舞士气振奋民心。
22日下午,蒋介石再次在中山陵园官邸召开最高军事统帅会议,重申和强调国军在南京保卫战中的战略计划和作战指导方针。开会前,蒋介石特地穿了一身特级上将戎装,肩章上的五颗金星加上银质佩剑以及浑身五彩斑斓的勋章玺带,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气势非凡。蒋介石口若悬河道:
“第一、京沪附近各部积极出击,牵制日军攻城主力,并扰乱日军后方补给线运输;
第二、在南京城外乌龙山、紫金山、雨花台等地部署重兵,构建完善坚固阵地,巩固
南京核心。同时,沿长江两岸的丘陵湖沼等地加强兵力,以迟滞日军的侧面进攻;
第三、主城守军需坚守入城要地,其余地带则与之胶着缠战,避敌之锋芒击敌之空虚,以达到消耗敌有生力量之目的;
第四.确保下关渡口等交通要道掌握我军之手,以便战局不利或时机成熟可顺利脱敌转进;
…目前,国军虽说在淞沪作战失利,但亦使日寇伤亡无算,使其初知国军之骁勇及国府抗击毅志之坚定,若南京之战亦达预计之效果,则国之和平事业必将事半功倍早日实现,此需诸位运筹帷幄,以期能力挫日寇之锋芒…”
蒋介石滔滔不绝一连讲了数个小时,眼看外面夕阳西沉,蒋介石喝了口水后毫无停止预兆地继续侃侃而谈。在座的众国军将领不得不也继续保持笔挺的坐姿和认真的神情听着,每张脸都苦成一团,宛如在温水中煮着的青蛙一样忍受着煎熬;但坐的离蒋介石最近的陈诚和何应钦却仍然一副听的兴致盎然受益匪浅的样子,两人不是还以赞许的眼神和微微点头的动作来配合蒋介石浓厚的演讲兴致;而军衔最低且和蒋介石中央嫡系八竿子打不着,因而被安排在离蒋介石最远的最下座的龙云峰则听的兴趣索然哈欠连天,忍受了个把小时后困意十足的他直接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正在蒋介石越谈越兴致高昂的时候,外面天空中传来嗡嗡的飞机轰鸣声。南京上空近日来基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有东北军和中央军的空军飞机巡逻警戒着,本来是在正常的事情,但是这几架飞机的声音却反常地越来越响,甚至开始震的会议室的窗户玻璃都在颤动个不停,噪音之大都盖掉了蒋介石的说话声音。蒋介石不禁皱起了眉头,为这几架打搅自己即兴演讲的空军飞机感到十分恼火。而坐在那里昏昏欲睡的龙云峰脑中陡然间电光火石一闪,作为东北军军官的他敏锐地听出这不是东北军飞机的声音,也不是这段时间听惯了的国军飞机的声音。龙云峰霎那间睡意全无精神一震,整个人豹子般一跃而起,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像颗炮弹似的飞速冲向提高嗓音还在发表讲演的蒋介石,同时厉声高呼:“委员长小心!是日军飞机!”说着猛地拉住差点被他撞翻在地的蒋介石拼命向外跑去。而在场国军将领先是被龙云峰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给惊愣住了,但在听了他的高声呼喊后立刻全都迅速反应过来,争相一窝蜂往室外逃去。就在龙云峰话音刚落之时,“咻~”伴随着尖利的落弹声,一颗重磅炸弹从天而降精确命中会议室,“轰”地一声地动山摇地爆炸开来,整个大楼在火光冲天中被夷为平地。
二十多架日军战斗机和轰炸机长途奔袭突入南京上空,在国民党军政部大楼和军令部大楼的上空盘旋呼啸着不停投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轰炸和扫射着蒋介石的住所和办公地,弹落如雨,整个南京城都剧烈的被爆炸声和飞机呼啸声笼罩着。转眼间,蒋介石的住宅、客厅、会议室都被炸成废墟,里面来不及跑的人统统血肉横飞,非死即伤。
蒋介石等一干国民党高层在卫兵护卫下,跌跌撞撞地躲进防空洞内。
几枚炸弹“嘶嘶”怪叫着坠落到防空洞附近,外面来不及躲避的卫兵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被炸死炸伤一大片,地上尸骸枕藉,血迹斑斑。距离蒋介石最近的一颗炸弹离他不足十米,旁边的宋美龄被爆炸的震波给震昏在地,呼之不应。
南京城外野战机场上的东北军飞机连忙出动应战日机,地面的国军防空部队也反应过来猛烈开火,日机不敢恋战,在被击落数架后立刻飞离了南京上空。
日机离去后,蒋介石钻出防空洞回到刚才开会的统帅部,映入眼帘的时候灼人的烈火和溅满猩红色鲜血和灰白色脑浆的残壁,一股股呛鼻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哀号和呻吟声充斥耳边;周围电线杆、树杈上挂着一缕缕带着血肉的军装破布,一截截血淋淋的断手断脚倒挂枝头;受伤的军民在血泊中痛苦挣扎蠕动着,赶来的卫戍部队正在奋力扑灭大火并抢救伤员;工兵们则在万分紧张地排除着地上一颗颗嗖嗖冒烟随时会爆炸的哑弹。整个画面犹如德拉克罗瓦笔下的《希奥拉岛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