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了,当了六十多年的走狗,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但是找人算了一卦,就留了一手。”
“看来,六十多年时间,你还是没能放下。”
言语声中,一青袍老者宽袍缓带,足踏虚空而来,虽说是老者,但是却面色红润无有一道皱纹,前些年的白发此时已经转黑,这是上三品玄通境的特征,非天赋卓绝,意志坚韧之辈不可入,右手翻转,露出了一个血色八卦,上面满是不详之气,闻之欲呕。
柳无求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发生了变化,那已经弯了六十八年的腰杆缓缓挺得笔直,满头白发迎风而舞,看着那血色八卦,轻声道:
“可惜还是没能瞒过你。”
“没能打碎这快玉石。”
那老者长叹,道:“你已经瞒过我了,我不曾想有人能够演了一辈子,演到同辈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还记得少年时候的仇。只是我心神不宁,还是请人算了一卦。”
“常人七十年修为,不过能入中三品,你困顿于此十二年,老夫已入上三品,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你回去,念在你老实了一辈子,我可以忘记今日之事。”
柳无求摇了摇头,右手抽出了一柄长剑,锋锐逼人,剑锋轻轻点在地面上,轻声道:
“可我忘不掉。”
当年故交,只我一人。
当年笨的连替别人挡下一剑都做不到的少年,也已经满头白发,可少年时候初遇的模样,又怎么能忘?
柳无求踏步,手持长剑开始了最后的疾驰,修为之差,入上三品之后,寻常暗器已经没有了作用,道门称之为真人,儒家叫做大儒,兵家是为上将军,三教之外的武者则已然可以开宗立派。
他在这江湖上颠簸了七八十年,如何不知道胜负已分?
但是于那个练拳都练不好,愚笨不知变通的柳无求而言,他已经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
足足六十八年春秋,终于再度看到了这个人,这枚玉。
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那青衫老者轻声叹息一声,袖袍挥洒,一道道剑气密布虚空,宛如天帝开武库,代表着的是精纯到极限,也凌厉到极致修为的剑气星罗棋布,清寒的光芒之下,柳无求却回想起了当年看到那璀璨的星空。
就在那星空之下,他安葬了梅初雪,安顿好了青离姐的父母,将所有银钱放在了王家大哥木桌上,帮那位清丽的少女给她喜欢的花儿浇了浇水,然后卑躬屈膝,收敛了一身桀骜,像条狗一样活了六十八年,他披着满是铜臭的衣服,坐在这柳絮山庄的上首,若是想她了……便看看下面,看看那曾经有过她的忘仙郡。
六十八年了,是该回去了……
“哈哈哈哈!!”
手持长剑的柳无求迎着那堪称一代宗师的对手放声长笑,坦然地朝前奔驰,凌厉无比的破空声中,道道剑气接连不断地撕扯开他的身躯,鲜血横流,但这点痛楚与解下面具,坦然直面仇敌的快感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如此高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机关算计全无半点作用,他斜持着唯一可用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奔驰,突地身子一歪,右腿已经被切断了脚筋,但他却恍如未查一般依旧踉跄着向前,直至那青衫在前,手持长剑,猛地向前攒刺。
但是对面的长剑比他更快,那老者右手剑指之上一道凌厉的剑气,猛地刺穿了柳无求的腹部,可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左臂抬起,身躯之内劲猛地一提,发出了一连串仿佛春日碎冰般的爆响,剑气入体更甚,却也趁势一拳砸在了老者腹部,气劲轰然迸发,将那血玉八卦震了个支离破碎。
在那位宗师惊怒异常的怒喝声中,柳无求嘴角微微挑起,宛如少年人的桀骜,眼前视线模糊,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明慧大气的少女。
“柳小子,若我死在这里,你可怎么办呐……”
“我替你复仇。”
“噗呲,你这么笨笨的,复什么仇啊……你啊,要娶个好女孩子,要好好活着才对……”
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浑身淌血,渗透了那白色的裙衫,梅初雪,梅如血。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就是最不起眼功夫最差的憨傻小子,烟雨濛濛的河岸,那少女嘴角微挑,将伞挡在他的头上。
他不曾想,只是一眼,便盈满了他的一生。
血玉八卦崩碎成齑粉,柳无求右臂衣衫尽碎,剑气破体以至浑身创伤,但却眉目如虎,放声长笑。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六十八年春秋,除复仇外别无所求,是为柳无求。
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雄心吞宇宙,侠骨耐风霜,世人谓之游侠儿,长剑重如命,命比鸿毛轻!
月色落于中庭,万籁俱寂,却有猛虎长啸之音陡然而起,响彻于天地之间。
梅初雪逝去六十八年,当年那个最蠢最笨的少年,输了一辈子的白发老者,于这孤峰之上身披百创,以一拳,入上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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