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权当未曾看见,道:
“殿下可要出去看看?”
李长兴迟疑了下,叹息道:“盛爷爷你可不许告诉爷爷和父亲。”
“我确实是先要去看看,可是按着规矩,还不到我露面的时候啊……”
李盛故作思考,似乎想到了一事,笑道:
“老奴倒是也有个法子。”
“外面大多人都未曾见到过殿下真容,不如换上便装,略作易容,只当作是外来宾客,在这其中游览一番,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回来换上衮服,如何?”
李长兴闻言心中大动。
大太监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心动的皇长孙,心中焦急稍微有所缓解,抬眸看向那天地异变的一侧,眸子微睁。
无论那老人有多受皇上信任,无论其在天下有多大的名气。
只要看到殿下,必然不会再乱来。
……………………………………
扶风学宫当中。
身着白色棉质长衫的老夫子没有个正形地坐在了床上,旁边放着一个案几。
他在下棋,和自己下。
抬手持拿黑字,左手挠着头发,将一头白发挠得有些乱。
叹息一声,还是落子。
子成五枚一列,竟然只是孩童用来游戏的五子棋,可这位名满天下的老者却下得全神贯注,额头是汗,抬手擦了一把汗水,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复又看了看桌上似乎寻常的棋子,砸了砸嘴,踏步出了这院落。
复又一步,已经是在学宫之外。
右手随意折了一根树枝。
那梅枝斜持,上面带着三朵寒梅。
笔直而下,凌厉如剑。
整座扶风郡城,梅花开得最好最盛的,便是皇室别院。
老人抬眸看着远处,右脚抬起。
……………………………………
长街之上,严令身着朱衣,纵马疾驰。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先前忙于案件详情,竟然不知道王安风也在此次宴席邀请之列,他知道王安风秉性,在那种充满了官场气息的地方,肯定会极为不适,而以其如今的名望,定然会引来各路势力。
他曾经承受过那种待遇,所以知道,王安风肯定不会喜欢。
甚至于会憋闷到直欲发狂。
严令长呼口气,眉头紧锁,王安风曾经在两年之前,在刑部挂名,参与夜间巡视,而今正好可以以这个名头,将他从那混沌一片的名利场中摘出来。
至多之后被总捕责骂,降职停薪。
谁又在乎?
心念至此,复又重重甩了胯下坐骑一鞭,令其速度更增。
远远看得到那皇室别院的十里梅海。
已经近在眼前。
……………………………………
“怎么,藏书守是看不起我这杯酒,嫌弃滋味淡薄不成?”
王安风迟迟不曾接酒,那位老者抬眸,淡淡开口。
“这酒是老夫自煮自酿,或许入不得阁下的口。”
“东轩,倒了罢……”
那武者沉声应是,果然起身,捧着那杯盏,便要往旁边倾倒,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抬手阻拦,道:
“且住。”
佩刀武者动作微顿,杯中酒液未曾有丝毫晃动。
王安风心中挣扎。
这和先前他自己想的佩剑之事不同,这些东西,自己看破放下,和被外力强行逼迫放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选择,他虽不知自己饮下这杯酒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原本澄澈无垢的心境不可遏制,会蒙受一层灰尘。
今日退一步,他日退一步。
终有一日将会退无可退。
此时正应当拔剑。
一剑,将这杯酒盏斩得粉碎!
尽抒平生心胸意气!
可如此行事,必然会令学宫处于不利境况。
学宫虽大,夫子虽强,却也依托于大秦治下。
学宫从未曾辜负过他,他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这同样有违他平素为人,为了自己利益,而陷他人于险境,一步走偏,便会踏入损人利己的魔道当中,心境不复澄澈。
这不止会影响武道修行。
王安风神色平静,缓缓抬手,取了那杯酒,酒香扑鼻,看向那老者,脊背挺直,身躯锐利之气,因为此时外界的压抑,不得已而遏制,因为其遏制,越发显得暴戾锋锐,缓缓道:
“此酒我接了。”
“既然是赔罪之酒,那其如何处置,自然归于我。”
“先生以为如何?”
老者轻笑,他的笑容很浅,却颇为愉快。
眼前之人一直未曾屈服于宗师级气势的压制,即便是绝境当中,仍旧在寻找破局之处,虽只是嬉戏一般的事情,却也令他不自觉怀念过去,怀念当初的对手。
彼时他还不是如今老迈模样。
复又抬眸,看了一眼身前所焚之香。
这香已经快要到底,老者眼眸深处浮现出有些遗憾,淡淡道:
“当然,这杯酒,你也可以转于旁人所饮。”
王安风眸子微眯,侧身一步,看向旁边,可视线所及之处,方才对其极为热络的人,或者垂下目光,或者偏过视线,或者只是淡笑,未曾有丝毫的言语,如同未曾看到王安风的目光。
这一幕未曾出乎王安风预料。
他们所想要结识的,归根到底是能够带来利益的人。
无论那个人是正是邪,无论那个人是藏书守还是林先生。
王安风转身看着那老者,看着手握横刀的武者,长呼出口气,双手拱起,以大礼捧着那酒盏,淡淡道:
“自古皇天厚土,孕育万物,今日得授此酒,晚辈不敢独饮酒。”
“先一杯祭天。”
言罢手腕转动,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将这位老者自己酿造,自己煮沸的酒液直接倾倒,那老者眸中里现出一丝诧异,而那名唤东轩的武者则是瞪大了双眸,眼底深处,隐有怒意升腾。
搭在了横刀刀柄上的手掌,几乎本能用力。
凌厉肃杀的刀鸣声音中,那刀连鞘,朝着王安风劈斩而来。
原本的‘势’被打破。
此时出手,便是反击,而非挑衅,王安风眸子微微亮起,长呼口气,先前被压抑,被这混沌扰乱,在这名利场中的种种憋闷在这瞬间得到了爆发,右手直接抬起,握在了背后剑柄之上。
佩剑连鞘而出。
凌厉肃杀,几堪称之为暴戾的剑鸣之音冲天而起。
两柄兵刃连鞘撞击,引动了周围禁卫,看到了那位老者,却又停下脚步来,数丈方圆当中,一刀一剑,闪电般地碰撞,气劲宛如裂帛一般四下撕扯,却不知为何,未曾对这世界产生丝毫的影响,就连声音都被限制在了这一处世界。
铮然爆鸣之中,刀与剑死死撞击在了一起。
东轩双目死死盯着王安风。
他自小被先生收养,视之为师,视之为父,王安风方才行为,在他眼中几乎等同于折辱,寒声道:
“你竟然敢……”
王安风此时心胸中憋闷一散而空,唯独剩下了少年意气,看了那边儿老者一眼,朗声道:
“祭祀天地,自古以来皆有!”
“王某不知,有何之错!”
他现在所做,不过自卫反击,名正言顺,是以不再担心。
正在此时,那老者却微微颔首,突然拂袖,又有盏清酒激射而出,淡淡道:
“第二杯,祭地。”
言罢,第二杯酒径直碎裂,酒液没入大地当中。
“第三杯,祭祖,祭往圣绝学。”
酒液落地,寒梅纷飞之下,香气醇厚,使得人几乎要不饮酒而大醉。
“第四杯,且饮。”
清澈的酒液激射而出。
王安风神色微变,知道眼前这老人今日似乎一定要让自己喝下这杯酒,让他自己破了自己的规矩,想要脱身,可身前武者的气力陡然大增,一时间难以挣脱,只是平白掀起了气浪如潮。
那酒液如游龙一般,朝着王安风嘴部而来。
不知为何,他竟然在心中升起来了张嘴将这酒液接下的冲动,难以遏制。
手中之剑,几乎有出鞘之感。
可在那木剑出鞘之前,已然先有铮然之音,陡然炸响。
一抹银亮的剑光如同雷霆般闪现,那如同游龙般的酒液眨眼间便被从中间剖开。清澈的酒气散落剑锋,温染出几分凌冽之意。
而原本自成一体的‘世界’当中,也出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气’。
老者眸中未曾有丝毫的波动。
在他眼前,那根檀香在此时恰好燃尽,和那剑鸣声音响起的时间不多一分,不差一毫,如同是约定好了一般。
他的眸中有淡淡的疏离和疲惫。
而其余旁观之人则是被骇得目瞪口呆。
第三名佩戴兵刃的人……
而且,竟然敢在今日,敢在皇长孙设宴的时候拔剑,竟然敢在那位先生面前拔剑。
他们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疯子吗?!
她究竟知不知道,今日在此拔剑的后果,究竟是知不知道?!
一道道呆滞的视线看着那酒液散落下去,几乎变成了墨家机关人一般,今日所见的事情太过离经叛道,令他们几乎反应不过来。
嗡嗡嗡!
那酒液即将散落之时,素白色长剑陡然轻吟,纠缠的气劲如青丝缠绕将那酒液裹挟,剑锋微倾,冷澈的酒液顺着剑脊滑下,刃如月微寒,但是持剑的少女似乎比明月更为令人瞩目。
只秀口微微一张,清澈的酒液便没有一丝散落,尽皆被少女所饮,白皙的面容之上逐渐泛起了点点粉红,一双褐瞳,流光溢彩。
饮罢一挥手,铮然轻吟彻响,白皙的右手轻叩长剑,负于身后。
黑发如瀑,松松挽在左肩之上,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迎着少年略有些呆滞的目光大方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王安风,两年不见,可曾想我?”
声音微顿,复又轻笑出声,笃定道:
“你定是想的!”
ps:今日七千多字,二合一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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