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杰出身将门世家,高门大姓的宅邸见得多了去,就是郡城的军备营地也常常去转悠,偶尔还会站在点将台上,双手撑着木杆,瞪大眼睛,看一看那骑兵往来,扬尘飞沙的景致。
若说此时神武府所在的这处驻地,在他所见里面自然是排不上什么号的,但是他并不认为这里就真比寻常郡城守备差了什么。
读书人有句话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然只是失意时候自比,却也说尽了人情道理,朝堂上往来世家,江湖上宗门派别都是如此。
朝堂上若有一位朝中宿老,则无论家族人丁兴旺还是凋零,都自成一世家,江湖上能有宗师高人,就算是孤峰顶上茅屋一二,习武顽童三四,也能够被划拉到第一流的位置里头。
现在神武府里面可不只有一个宗师。
王安风,薛琴霜,司寇听枫三个人加上青涛骑绑一块儿,就能够留得下江东大侠曹东林这样的宗师,这还是宫玉和另外一名四品剑客相斗的情况下。
最吓人的还是那位在七国乱战中留下无数轶事的名将。
轩辕家啊那可是……
尉迟杰每次想起来都有些咂舌,以至于胆大如他面对那和善老者都感觉到心里不断在打鼓。
轩辕鸿升,天下四大世家中中流砥柱,七大宗门中的长老,成名江湖许久的宗师高手,这一百年里数得着的大剑客,竟然就那样被砍下了右手,而且重点是没有大闹着打将过来。这个才吓人。
武者,尤其还是剑客,用惯了右手握剑,以宗师的高明武功手段,重新练习左手剑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右手一万次十万次的出剑收剑,内劲气机奔腾如江海的气象却真如大江东去一般再不复回了,连带着一腔锐气,长剑在手天下虽大无不可去之处的心气也都散了个干净。
内功还在,武功还在,可是剑术上重新向上攀登,最多只是走到中三品层次就已经了不得,天门算是伴随着这右手一断,彻底给关上了。
终此一生只能欺负欺负不到宗师的小辈,能入宗师者,无论天赋才情尽数都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如此算是彻底废去了一位宗师。
轩辕家轩辕鸿升以右手持剑,能看轻江湖英豪,左手执笔则写尽繁华,离弃道断去其右手,道一声文武双全,且去写那锦绣文章,不必持剑。
而无论是轩辕家还是一叶轩,都闷声不吭,竟是硬生生吃下了这个一百年难得遇上一次的大亏。
江湖中不知道多少人想着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说那些年轻一辈大多没有见识过当年能狂到弃道的勇武,纵然是见识过了,也想着天下盛世,即便是当年纵横天下,转战六国的顶尖名将,恐怕也早已经不复原本的风采。
以至于二十年来江湖排榜,鼎盛时一个时辰内在道门祖庭山下一连挑翻了六位道门宗师的天下名将,名列一次低过一次,近几年来更是渺无踪迹。
可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神仙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吓死人。
若是再将军十万,手持镇岳……
尉迟杰面色微白,不敢细想。
只觉得那位意态疏狂,不修边幅的老者在自己的心里分量越来越重,几乎能够和青锋解上那位不世出的仙人相提并论。
王安风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是忘仙那一边的味道,尉迟杰看了气氛,没有在这里带着碍眼,一顿饭也就只有王安风和离弃道两人在。
宫玉和司寇听枫都算是性子冷淡的人,两人凑在一起,说话都简单,也直接,倒是比起和其他人呆着舒心许多。
离弃道晃了晃腰间的酒壶,倒了两碗,说你小子长了这么大,隔年就要十八的人了,才学会了喝酒,放在了大城里不得要叫人好好耻笑上半年多。
说幸好幸好,酒量上没有学了你爹,喝不了几碗就要趴到桌子下面去,这一点还是要随你娘。
说若是去江湖上闯荡,有机会有门路见着了东方家的人,一定要跟着去他们家里去,最外面的那一座屋子就行,什么家主长老不去管他,懒得管他。
不是让你去见识见识东方世家,他们家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只是让里面一个双目半瞎的老人趁着眼睛没坏了,看看你的模样。
桌上菜没吃了几口。
老人喝干了一坛酒,醉倒桌上。
王安风端着酒,一碗一碗饮下,想到了玉墟观中老道士的故事,故事里有满街的花灯,书生少女隔着街道相望,然后老不休的道士一脚将那书生踹过了十里长街华灯成海,踹到了少女前面,哈哈大笑。
东方凝心。
王安风轻声呢喃,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后又数日,司寇听枫盛邀宫玉比剑,却被后者拒绝不战,之后盯上了王安风,王安风却已和薛琴霜不见了踪影,一张平淡的面庞上,两道细眉皱起。
西定州一处游湖处。
王安风低喝出声,以少林长拳攻向前面薛琴霜,少林长拳虽然招式简朴,却颇有两分武功精深处大巧不工的味道,拳脚打出,已经不是四五年前那种青涩模样。
但是却仍旧未能奈何得了薛琴霜。
两人都没用出几分真气力,说是切磋,倒像是两个习练同一种武功的武者在相互喂招,一拳一脚,都娴熟得厉害,看上去半点不好看。
打到了最后没意思,两人同时撤了手,王安风看着薛琴霜似有无奈,甩了甩拳,苦笑着道:“以前就没能赢过你,现在却也看不出来你极限究竟是在哪里。”
薛琴霜笑道:
“不止你一人往前走,这些时间,我也未曾原地驻足。”
王安风道:
“你要在你们薛家密地修行,现在境界如何了?”
薛琴霜伸出手来,两根手指比了一条缝隙,微笑道:
“约莫只是比你高出一线。”
王安风似乎无奈道:
“只怕一线是昆仑。”
薛琴霜笑吟吟看他,道:
“那你可愿一手撼昆仑?”
王安风道了一声自然应该如此,薛琴霜不再提及此事,约莫是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又道:
“武者修行,最是在乎一口锐气,锐气既有,便会势如破竹,心气若丧,境界跌坠也是自然,以你现在的武功进度,恐怕不用几年就能够摸到了宗师的天门处,到时候可以不那么着急推开这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