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藤在前面走着,看似心无旁骛,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不比陈子桑和顾森那对死鸭子嘴硬的,这对关系明朗多了。
左拐之后,正巧看见徐凌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履稳健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凌双。”薄藤叫住了她。
徐凌双都已经走了过去,听到声音又退了回来。见是薄藤,她平淡地说:“到办公室来。”
这时,布陌泽拉住了秋萌的手腕,毫不遮掩地说:“这公事公办的口吻,看来还在生气。”
薄藤垂下的双手捏了捏,不作停留,继续往前走。
秋萌知道布陌泽说的内容和她没关系,但还是好奇地问:“徐法医在生他的气,为什么?”
“我喜欢你。”
“神经。”
“就是这样才生气。”
“说什么啊你?”
一脸风轻云淡地说着“喜欢”,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秋萌认定布陌泽是在为了举形象的例子开玩笑。不过这个玩笑,开得有点随便。
四个人前前后后进了办公室,徐凌双直接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纸,回身走到薄藤身旁说:“这是传真过来的陶岚岚跳楼后的现场照,以及陶岚岚的尸体照。”
薄藤接过,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拍摄时间。
“我还顺便去档案室翻了1994年的案卷,资料都在这儿。”徐凌双手里抖了抖还能抖出灰尘来的另一个档案袋,又看向秋萌和布陌泽说,“过来看看吧。”
得到同意,秋萌和布陌泽迫不及待地上前打开档案袋。
“发现陶岚岚尸体是早上六点多,但死亡时间却是头一天晚上的十点到十一点。”薄藤声线原本就低沉冰冷,在说这话时,更让人感觉到阴森。
徐凌双也有些惋惜地说:“嗯,那晚没人发现陶岚岚自杀了。”
“住她对门的吴先生听见了她坠楼的声音,只是误以为是别人扔垃圾。”布陌泽从档案中抬起头,看向薄藤说。
关于这点,薄藤在和徐凌双打电话的间隙也听见了。惋惜的心情自然是有,但却无法对任何人做出指责。如果换作他们,三更半夜听见奇怪的响声,估计也不会特意起床去查看。
薄藤仔细翻看每一张照片,死的时候陶岚岚身上穿的是睡衣,脚上没有穿鞋子,阳台处也发现了她的脚印。卧室里白天要穿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屋内所有东西都没有被乱翻的迹象,也无第二人的痕迹。但看遍所有的遗物,薄藤微微蹙起双眉。
“陶岚岚的手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问。
徐凌双不清楚这一细节,只是说:“遗物清单上的东西她父母都核对过,并没有问题。”
“这就奇怪了。”薄藤盯着清单上的东西,顿生疑虑。
“陶岚岚生前频繁联系的人如果真的没有手机,那会不会存在她将手机送给此人的可能?”
秋萌翻了几页,听到薄藤提出的疑问,也说:“布陌泽打过陶岚岚的手机,电话是接通的,但并没有人说话。”
“巩队不是说还要再找她父母问清楚吗?具体听听她父母怎么说,我们再做判断。”布陌泽重新埋头于陈年旧案中,不紧不慢地说。
徐凌双两手撑在桌面上,和秋萌、布陌泽他们一起看数年前的案件。二十二年前在这裏发生了两起骇人听闻的强|奸杀人案,轰动一时,警方没日没夜地调查,却丝毫没有进展。
一晃,竟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负责调查此案的民警也已成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名叫何林涛,现已退居二线。在公安工作的这些年,他没有一天不受这案子折磨,每天都能想起死者家属悲伤的神情,以及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追问,凶手抓到了没有。
“强|奸过后割喉致死,下半身裸|露。当时办案民警认为凶手极其厌恶女人。”布陌泽看着死者照片,心裏默念着这些话。即便是照片,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死者被割开的喉管血淋淋的,翻开的皮肉就像是深渊大口,触目惊心。她们的胴体并不美妙,呈现出来的是痛苦呐喊的口型,死前最后的挣扎。
档案裏面的照片被布陌泽拿在手里,秋萌见他双眉蹙起,神情凝重,便也伸过头去想看个明白。
“少儿不宜。”布陌泽一把藏起了照片,严肃地说。
秋萌微眯起双眼,反问:“那你为什么看了?”
“我可是男人。”布陌泽眼眸澄澈,嘴角带着一抹坏笑,故意靠近秋萌说。
秋萌同他直视,没有半点退让,却趁布陌泽光顾着看她之际,一把抢过了照片。
“贪恋美色的男人不会有好下场。”秋萌拿着抢过来的照片,得意地说。
“只贪恋你一人的美色也没有好下场吗?”
“我管你。”
两人日常的斗嘴模式开启,一边的徐凌双羡慕地笑了笑后,不自觉地看向了薄藤,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凌双,你过来看这个。”
望着他的刹那,却听见他温柔又焦急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徐凌双赶忙走过去,挨着他坐在沙发上。
“这是病例?”薄藤指着照片桌子上的一本蓝白相间的小本子问。
徐凌双接过照片,薄藤则不停地翻着其他更能将这个视角里的东西拍清楚的照片。
“你看这张。”薄藤抽出了另一张照片递到了她的眼前说,“就是病例。可她生的是什么病?”
徐凌双不紧不慢地说:“癌症晚期。”看着薄藤略显惊讶的表情,她又补充,“因此她的自杀合情合理。”
薄藤静下心来,再次翻阅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才看见报告中关于她病症的描述。
“她就算不自杀,最多也只能活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徐凌双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
她知道死亡是件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陶岚岚这个年纪,痛苦、绝望、不舍,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吞噬她的意志。将死之人,谈什么积极向上,何来平静的心去面对自己即将在人间失去的一切?
“你们看,她是在2014年7月8日的时候去的医院。”这时,秋萌先放下了旧案,来到他们身边,看了看那几张照片之后,忽而瞪大眼睛说,“就是车祸那天!”
布陌泽轻声“啊”了一下,他恍然大悟道:“难怪视频最后,陶岚岚哭了。总觉得那哭声不是委屈……原来是无助。”
事情好像渐趋明朗,可这个悲伤的事实却把秋萌的心给揪了起来。她内心深处沉眠的恐惧在这一刻苏醒,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
那么杀人呢?
心脏不停地跳动,脑海中翻涌的血腥画面就像是诅咒,每一个死去之人都在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用来自地狱的声音围堵她。
她们搅得她不得安宁,将她囚禁于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将尘封的秘密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眼前,告诉她——“他逃避的惩罚,都由你来承担。你不死,我们不灭。”
秋萌突然闷声抱头蹲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
“怎么了?”布陌泽紧张地上前,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我说了那些照片少儿不宜,女孩子不能乱看。”
布陌泽将秋萌突如其来的害怕归结于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明面上他这么认为。上次秋萌情绪失控将人往死里打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此刻的感觉却和此前极为相似。
“哪儿不舒服?”徐凌双感觉到秋萌的异样,关心地询问,上前欲扶起她。
“别碰我。”秋萌头埋在双膝间,说话的声音沉闷、冷淡。
徐凌双听到这话动作随即一滞,不太明白地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薄藤,见他微微摇头,便收回了手。
布陌泽蹲在她跟前,轻声细语道:“但,你可以碰我。”
办公室里忽然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所有人都不说话,好像在静静地等待什么。
良久,秋萌抬起头,好似混沌过后的灿烂阳光,对着布陌泽莞尔一笑:“腿麻了。”
判若两人,好像两个梦,没有关联,做梦的却是同一人。找不到逻辑,可她一笑好像什么都可以不问。
布陌泽二话不说,将她扶起到沙发坐下。内心虽然困惑不安,却不敢表现得过分。
“喝点水。”徐凌双这会儿倒了杯水放到秋萌的两手间,贴心地说,“缓解一下。”
秋萌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神色冷峻道:“宋迎全有杀人动机。”
“嗯?”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回过神的秋萌突然间说的是胡话还是真相。
“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并非厌恶女人,他只是生活中的失败者。”秋萌手捧着杯子,态度认真道,“杀人案发生之前,宋迎全就已经和老婆离婚,他绝对没有健康的性生活以及家庭的存在感。而且,两起强|奸杀人案也不是他唯一做过的事情,很有可能还存在其他受害者。再加上,宋迎全有辆车,这和当时警察调查的方向是吻合的,只是宋迎全开的不是出租车,而是私家车。”
薄藤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在心裏都将宋迎全和杀人凶手画上了等号。毕竟,巧合太多,不怀疑都难。
“还有,宋迎全在案发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裏,一直躲避了二十年。而回来的日子刚好选在了最后一起案子的案发日期。巩队的怀疑是对的,那是诉讼时效,他一直在等。”秋萌冷静地说着,期间看了眼徐凌双说,“陶岚岚事件就是个意外。宋迎全之所以在视频中表现得那么古怪,是因为……”
“陶岚岚长得很像二十二年前被杀死的最后一个女人——贾静芳。”布陌泽接过话,语气平静,唇齿间却有股寒意。
实际上,他看到现场照的第一眼就隐约觉得不对劲,等他看到贾静芳的生活照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是有几分相似。”秋萌点头应和,继而说,“时间、地点、人物都诡异般地重合,他不吓死才怪。”
薄藤放下陶岚岚自杀现场的照片,起身对他们说:“二十二年前躲过追查的六趾,现如今再也没办法逃了。”之后,他只看着秋萌一人说,“虽然你的推断像是灵光一闪的合理猜测,但不妨碍我们将它变成事实。走,去宋迎全家里再检查一下那辆车。”
“好。”徐凌双也应答道,“顺便打电话告诉巩队我们的动向。他这一天到晚都没吃什么,尽是在外面跑。不过接下来,他还是有得忙。”
几个人整理好各自的情绪从办公室走了出去,才走到大门就看见小蔡急匆匆地赶过来,拦住他们略微激动地说:“陶岚岚的父母在二十分钟前打来了电话,说陶岚岚自杀前一天打过电话回家,说自己不再用这个手机号码了。”
“走,先上车。”薄藤拍了下小蔡的肩膀说。
按照陶岚岚父母说的话来理解,那么秋萌给出的假设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她的父母有提到别的事情吗?”上了车之后,薄藤问,“比如陶岚岚身患癌症。”
小蔡摇头。
坐在副驾驶座的徐凌双继续翻看着手头的资料,随口问了句:“那她父母有提到每月寄钱回家的事吗?”
“没有啊。”小蔡甚至有点奇怪,他说,“其实陶岚岚家里还有个哥哥,他们家有点重男轻女。他哥哥倒是大学毕业,却没有找到什么正经工作。前两年才娶上媳妇,当时陶岚岚还拿出了五万块钱。”
“这就奇怪了。”徐凌双看向薄藤,又扭头看了看后座的三人,“陶岚岚生前每月都有一笔固定的支出,但不知道是用于什么途径。”
此时,秋萌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犹豫地说:“还记得巩队去询问9月7号晚上被焚烧纸钱的人吓坏的那位工人吗?”
布陌泽应声点头:“他不是还听见了说话声吗?”
“对,当时那位工人听见了三个字——‘快死了’。”秋萌抓着驾驶座的靠背,身子往前挪了挪说,“我一直没想明白,那个‘快死了’的对象究竟指谁?”
车内人对于这三个还不能完全肯定为真实的话沉默不语,但确实令人在意。
布陌泽看了看秋萌投过来的目光,眉毛往上一挑,笑了下说:“你该不是想说,‘快死了’的对象指说话本人吧?”
“就是这样。”秋萌笃定地回答,“会为了陶岚岚的死复雠的人必定和她关系密切,且感情深厚。那么陶岚岚每月不知去向的钱没准就用在了他的身上。”
更何况,她曾经就在宋迎全尸体上感受到过凶手的愤怒以及同归于尽的决心,那是将死置之度外的绝望。
如果凶手命不久矣,那么他破罐破摔也不难理解。
“不知道巩队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小蔡拿着手机,手心裏全是汗,内心的焦灼让他坐立难安。
不过,更加坐立难安的是挤在中间的布陌泽。
“秋萌,你坐我腿上。”布陌泽按捺不住,冷不丁地就对秋萌说,“我快热死了。”
“别靠过来。”秋萌抬手挡了他一下,反问,“我坐你腿上你也照样热死。”
“那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坐我腿上啊。”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
两人目无旁人的做法,让靠窗坐着的小蔡极度尴尬的同时又被虐得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