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结婚。
新娘是他在迪拜出差时,在阿拉伯之星认识的女孩子,他们像任何世界上任何一对男女一样,在夜色之中浪漫地邂逅,彼此相处得舒服自然,气氛太过美妙,而后的故事,也就是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只是当时苏见身负紧急任务,他们追随着他奋斗近十年,终于在最后一刻登上耀眼权力的最顶峰,只是尚未来得及好好举杯庆功,命运已如巨浪灭顶袭来。
苏见一群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医院终于等到他醒过来,争分夺秒地待他批示完了手边十万火急的公务,他缓下一口气来,神色惨淡万念俱灰,只对他一句吩咐:替我找到她。
劳通集团风雨飘摇,他一路马不停蹄顺着出境记录寻到迪拜,这一路来行程匆忙,未料到她竟然意外有了孩子。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向她求婚。
苏见随着她拜会长辈,才知道他未来的太太竟然是祖籍福建人,她的曾祖父在同治年间去到波士顿,她母亲与父亲在大学认识,她有一个几乎不用的中文名字,此前她只去过一次中国北京,从未曾料到会嫁给一个环球银行的金融高阶主管。
婚礼在半山的花园别墅举行。
伴郎之一是张彼德,他扯了扯系得严实的领结,走过去拍了拍苏见的肩膀,低声一句:“他准备过来。”
苏见正在同宾客握手,闻言神色一喜。
他敛住了瞬间动情的神色,客气寒暄着将人送进大厅,这才转过头对着张彼德,语气在高兴之余多了一丝担忧:“怎么过来了,昨晚上情况不是还不太稳定么……”
张彼德简单一句:“你结婚,他自然要来的。”
苏见心下明确,只点点头:“知道了。”
长长的红毯铺满了粉红玫瑰,气球在花园的树枝上飘扬。
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笑容如天使。
宾客基本已经抵达。
牧师过来问仪式是否要开始。
帕帕看了一眼苏见,苏见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花园尽头的车道,匆忙抛下一句:“稍等。”
脚下已经朝着别墅大门快步走去。
一辆香槟色的豪华轿车直接驶入婚宴现场,并未像其他车辆一般在花园车道上下车,而是直接开进了环绕式别墅的中庭。
现场出席观礼的客人纷纷侧目,今日是一对新人的婚宴,何处来的这般神秘大牌的宾客?
不过很快有人认出了那辆车,来宾的喁喁私语之中,不少人神色稍稍震动。
苏见一路小跑着跨进别墅中庭,婚宴是在前院的花园举办,这一片区是主人的起居住所,并不对宾客开放,因此分外的安静。
车子在廊下停稳,一个斯文男子率先下车。
苏见喊了一声:“宗文。”
杨宗文扶着车门转头看见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嗨,新郎官。”
后座的车门这时被推开。
司机扶着一个男人跨下车来。
苏见迎上前去,看见他穿得正式,一身纯黑西服衬着修长身姿,显得人非常高挑俊逸,只是面容略有苍白,苏见这一刻竟有一丝哽咽,只郑重地喊了一声:“劳先生。”
劳家卓站直身体,眼前有些昏花的重影,视线模糊之中看到苏见一身白色礼服,他露出浅浅笑意:“苏见,恭喜。”
苏见握住他的手:“你能来我非常高兴。”
杨宗文出言打断两人的寒暄:“可以了。”
苏见马上问:“身体不要紧吗?”
劳家卓只觉眼前阵阵晕眩,勉强支撑着身体,平和一句:“不碍。”
苏见说:“那先进去休息一会。”
司机搀扶着他往屋子裏面走。
杨宗文脚下放慢了一步,低声对苏见说:“他早上起来刚打完点滴,怕耽误你仪式,没有来得及观察就过来了。”
苏见答:“迟一点也没有关系。”
待到坐入客厅的沙发上,劳家卓有些低微的沉和嗓音:“你忙你的,我一会儿观礼就好。”
苏见点点头:“好。”
杨宗文自然看得出他体力难支,根本是还没有办法离开医院的身体,却偏偏坚持要出来。
杨宗文说:“你还是躺一会儿比较好。”
劳家卓也不反对。
一间休息室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在床上休息了十多分钟,杨宗文走进来检查他的心跳。
收起听诊器,杨宗文问:“有没有好一点?”
劳家卓勉强压下胸口的烦恶:“现在好一点了。”
语罢就撑着床边,要直起身子来。
杨宗文伸手撑住了他。
两人并肩走出休息间,穿过别墅的中庭走进前厅,他扶着放开杨宗文的手臂站了一会,低着头勉力吸了几口气,缓缓放开了他扶持。
他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
入口处梁丰年已经在候着,见到他走出马上迎了上来:“劳先生。”
坐在两旁的宾客纷纷回头,看到数人陪同着步入婚宴典礼现场的那个男人。
他的神色平静淡漠,脸上虽稍显病容,却丝毫不减風采。
苏见上前同他握手。
座中的数位劳通高层上前去同他恭谨地打了声招呼,却又不多说话,只有分寸地站到一旁,拥簇着他往前排座位走去。
场中引起了一片小小的喧闹。
劳家卓现身苏见婚宴,瞬间引起了在座所有界内人士的高度关注,这段时期无数人各怀心思在不断揣测在最新上任的掌大权者在突遭车祸之后,劳通集团将走向何方,而劳家卓此刻的大方现身,不发一言,却已昭告天下——劳通集团的核心高阶领导层,依然坚如磐石。
劳家卓面无表情的一张英俊脸庞,身形明显清减,但冷硬强势的气度却依旧逼人。
劳家卓走到前排,先一一问候了座中的长辈,然后同几位贵宾打了招呼,梁丰年一直随在他左右。
场中开始有客人主动上前和他热情寒暄,陆续有人过来应酬,不断地他打招呼。
梁丰年协同两位助理,不动声色上前来隔开了旁人,梁丰年笑着道:“孙总,今日苏先生是主角,仪式准备开始了,请先祝福新人。”
劳家卓矜持地朝对方点点头,而后返回席中入座。
梁丰年在他坐下的瞬间,不动声色扶了他一把。
仪式很庄重温馨。
披着洁白头纱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步入会场。
全场掌声不断。
苏见在读誓词。
前排的长辈在偷偷拭泪。
劳家卓坐右侧第二排的位子,正好对着礼台旁苏见站立的侧影,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过婚礼,此刻坐在这一片花团锦簇的温馨浪漫世界之中,纵然心知不能放任自己,却无论如何压也压不住涌起的情绪。
他暗自调整坐姿,尽量使身体坐得笔直,眼前却渐渐有些昏花。
蒙胧中他记起了那片用洁白的绸缎花朵装扮起来的芬芳草地。
他也曾这样接过一个美丽的女子的手,也曾将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也曾亲吻过她的脸颊。
当时她的双颊嫣红粉|嫩,笑容里是满满洋溢的幸福,只是带了一点点的迷惘。
她手指温热,有些出汗湿润,肌肤却非常的细腻柔软,手指交缠带来的瞬间麻痹触感,后来他一直想忘,可是却一直都忘不掉。
家卓,家卓。耳边忽然又响起她叫他名字的声音,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她喜欢叫他的名字,撒娇的,赖皮的,带一点点讨好的甜美。
心口划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骤然回过神来。
眼前依旧是婚礼现场,苏见正揭开新娘的头纱,然后两人深深拥吻。
他当时未曾觉得,能娶到她是何其幸事,甚至在婚礼的次日就因公事在身飞离了荷兰。
他待她如此轻慢,她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他竟然拥有过他,他竟然弄丢了她。
他绝望地闭起眼,压下了胸口之中的窒息感。
感人唯美的仪式过后,客人步出会场前往酒店参加晚宴,张彼德在一旁安排工作人员帮忙出去应付记者。
劳家卓起身离席,他过去同新人道贺。
苏见同新娘介绍他:“这位是劳先生。”
帕帕对他微笑:“劳先生。”
苏见看到他脸色比早上霜白更甚几分,心底暗自担忧,简单交谈几句,便催促他先回去休息。
新娘看着他,忽然开口:“劳先生,请留步。”
“帕帕——”苏见面色稍稍惊动,忙着出言要制止她。
劳家卓本已转身欲走,这时转过身来:“请说。”
帕帕仔细看他的脸,然后穿过他的身后,视线投向开阔花园遥远的天际,她声音仿若低吟,带着一种无可言状的曼妙迷离:“劳先生,逝去就是逝去,腐朽已永不可追回。”
劳家卓身形轻轻一晃。
苏见慌忙低声一句:“家卓——”
劳家卓深深吸气,压制下胸口泛起的一阵冰寒的刺痛。
他示意苏见无事,勉强对帕帕点点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