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发烫难受,他于床褥之间辗转难安,一会儿如在沸滚的水中煎熬,一会儿又如坠入极寒冰窟。
昏昏沉沉,却一直醒不过来。
这时有温柔的手抚上他的额际。
有人托起他的身体,那双温柔的手解开他的衣领,替他擦干背后的一身虚汗。
他被照顾得妥帖,如同以往,她握着他的手在床边守至天明。
他睡了一会儿忽然惊醒,头脑很清明,眼前的昏花却好一会儿才散去,他看到窗帘的帷幔低垂,是自己卧房内熟悉的摆设,光线昏暗,只有他一人。
不过是一场旧梦。
他连失望的气力都散去。
经了那一场车祸之后,身体表面恢复过来,他自己却非常清楚分明,已经是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体力不支,虚弱,心脏,脊椎,随着疲累寒凉的困顿发作已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有时疲倦得太厉害难免晕倒,如同今晚,勉强回到家,却是再也支撑不住。
他滑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刻,只感觉到身后梁丰年及时地扶住了他衰弱无力的身体。
醒来时半躺着床上,手上挂着针。
冰凉的药水顺着管子滴落,半个胳膊都是冷的。
他望着墙上的画。
他的目光透过阴凉的空间,定格在那一行手写的英文。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按住了胸口,忍着一阵一阵的刺痛,侧过头费劲地呼吸。
床头柜上的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是凌晨的三时四十分。
<p/><h3>七、灾祸</h3>
从伦敦回来的那一次。
私人飞机紧急降落,他即刻被送入医院,而后在病床上昏迷了几日。
自己完全没有知觉。
直到某一日,睁眼看到养和高楼外的灿烂阳光。
那一日中午,他从英国带回来的玉石无缘无故破碎。
管家说是裂缝肉眼完全看不见,但是经人不小心轻轻一触碰,即刻片片碎裂。
而后他熬过这一关。
如果是它庇佑了他。
那么她走了这么远,她的灾祸,谁来替她挡?
<p/><h3>八、姐弟</h3>
他等在学校门前。
见到那个男孩子,跟着几个同伴走出来,背后挎着书包,双手插袋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关上车门迎上前走了几步,出声唤他:“江意浩。”
他闻言转过身来见到他,明显是认得的,可是也不说话。
江意浩抿着嘴的时候,鼻子到嘴巴的线条,跟她非常的相像。
他们姐弟都有着一样的略带秀气的鼻尖。
江意浩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
劳家卓道:“晚上还有课吗?一起吃饭吧。”
车子停在城中的高档餐厅。
经理躬身将他们送至楼上的一间雅致包厢。
待到侍者过来点完菜。
劳家卓说:“为什么不听你姐姐的话?”
江意浩挑眉:“什么?”
他说:“过香港来读书。”
江意浩说:“劳先生,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劳家卓看了看他:“什么?”
江意浩倔强地盯着他说:“你为什么娶了她又抛下她?”
劳家卓眼光很温和,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是我当时做了错误的决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弥补。”
江意浩收回了目光:“我会去香港的。”
劳家卓淡淡地说:“所以……”
江意浩望着他:“你能让她重新幸福吗?”
劳家卓默默地看了他的脸,神色有一瞬间的失神,好一会才低低地说:“我竭我所能。”
语气听起来很平缓镇定,却带了说不清的悲伤和珍重。
江意浩抓过杯子喝了口可乐,冰镇的饮料的滑入喉咙,他抬着看了看对面的男人。
白衬衣黑西装外套,中规中矩的上班装束,不过就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儿清隽尊贵。
江意浩酷着一张脸:“或许你比我还要清楚,我大姐是个为爱痴狂的疯子。”
劳家卓轻轻地答:“我知道。”
<p/><h3>九、乌龟</h3>
在旺角西洋菜街的那套狭窄公寓内。
屋子里的空间太小,两个人转个身都能碰到。
有时候晚上他过来,若是他占据了那个客厅唯一的那个小沙发,她也不会过来在挤在他身边,于是她就常常躲在阳台发呆。
江意浩将两只巴西龟给她寄养,她拿着食物去逗他们,对着他们小声说话。
他站在玻璃门外,看到她蹲着在地上,拿着长条的黄瓜块:“哈罗,大B小B,你们今天吃饱了吗?”
她将蔬菜塞到乌龟的嘴巴。
她说:“你那个没良心的爹没交伙食费,你就将就点补充点维生素吧……”
巴西龟在水箱里爬来爬去。
她的脸上有童真的笑容。
那么甜蜜。
仿佛他十八岁的小小女儿。
只有在那一刻,他才觉得他爱过的那个女孩,曾经存在过。
<p/><h3>十、背叛</h3>
那夜在皇都的顶层招待几个内地过来的客户。
三会所依然是奢华颓靡热闹非凡的一派景象。
其中一个浙江的房地产老总,这次和他们银行合作贷款开发一个项目,极为锺爱来皇都这间会所,一踏入就急着唤妈咪召来了一个十八岁的俄罗斯嫩模,酒一瓶一瓶地开,老总很快就搂着嫩模唱得兴起,手一路摸到女孩儿大腿根部,马上引起一阵婉转莺啼。
劳家卓随意喝了几杯,对着客户道了一声随意尽兴,便将场面工作交由梁丰年。
身边陪着的一个女孩子,只安静地坐着,偶尔尽职地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
他觉得有些累,便将头靠在沙发内休息。
一会儿听到门外吵吵嚷嚷。
隐约有人吵闹声传进来,正好是在他们这一间包厢的外面。
他皱了皱眉。
梁丰年已站起身来。
门略打开,就听到一个男人的高声吵嚷传入:“你让他出来!”
妈咪在一旁硬着头皮陪着说好话。
男子鼻翼喷着酒气:“你什么意思?劳二怎么了?他劳二少爷的钱就是钱,我刘京的钱就不是钱了?”
刘京阴沉着脸色:“你今晚就让李丝儿来陪我!要多少钱,让她自己说!”
梁丰年这时出去:“刘公子——”
刘某人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叫你老板出来!”
劳家卓静静听了一阵,这时方才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子。
这时才略略记起,他近来几次来皇都应酬,陪他的似乎都是这个女孩子。
他完全不曾留意,因此根本不知道她容貌。
只是前几次送进来的小姐,对他贴身伺候没几分钟,他便不耐地直接叫人送了出去。
这个女孩子很规矩,可能是这样,身边的人留意到了而做的安排。
这边刘大公子已经踹门而入,一把将身边的女孩子扯起:“劳二,不是说你二少爷清心寡欲守身如玉,也没有必要浪费如此佳人,今夜让给我如何?”
劳家卓仍然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姿态,只有眼中冷戾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淡淡地看着那个女孩:“你愿意陪刘公子吗?”
李丝儿豁了出去地拼命摇头。
劳家卓说:“你可以走了。”
刘某人脸上蓝绿一片,直接拽着手上的女孩往外走:“真是神奇了,他妈的做小姐还有选客的权利?!”
劳家卓直接负手而起,冷着脸喝了一声:“徐峰!”
徐峰破门纵身而入,一阵乱拳之声响起,下一刻,嘈杂声中传来刘某人嗷嗷痛叫,门口围了一大堆人。
劳家卓看也不看那片混乱一眼,搂着李丝儿转身推门走进了包厢后的豪华套房。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李丝儿跟了他有一阵子。
她很懂得分寸,加上有些应酬场合还是不可避免,所以便带了她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陈自谨打电话给他:“二少爷魅力果然无敌啊。”
劳家卓搁下了手中的笔,转过椅子揉了揉酸涩的眼:“怎么了?”
那端的陈自谨笑笑说:“三的一个女孩子,经常陪你的那位,跟楼面经理提辞职。”
陈自谨加了一句:“你知道,她们这种合约,没那么容易解除的。”
劳家卓静默了几秒:“我知道了。”
陈自谨打趣说:“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无妨。”
劳家卓皱着眉喊了一声:“阿谨。”
陈自谨收了玩笑口吻:“好吧,你处理一下。”
劳家卓答:“知道了,挂了。”
劳家卓那一夜对她说:“我以后不会再来见你。”
李丝儿迷惑地看着他。
劳家卓说:“梁丰年会安顿你,你若是有兴趣读书,那自然非常好。”
李丝儿大眼泛起泪光:“为什么?”
劳家卓说:“听说你想辞职,为什么?”
李丝儿挽住他的手:“劳先生,我会凭自己努力出头,我只想服侍你一个人。”
劳家卓抚摸她的头发,撑了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我不会留你的。”
他带上房门的一瞬,看到她掩着脸跪倒在沙发上。
他想起来那一夜,坊间流传着他一怒为红颜的一段风流韵事的那一夜。
两人回到套房内,李丝儿脱了他的衬衣,抱着他的腰吸吮了一阵,这个女孩子调情不错。
他被她弄得有些热。
他皱皱眉推开了她。
女孩子仰起美艳脸孔看着他:“劳先生?”
他对她摆摆手。
他起身走到书房,从一旁的雪茄盒,摸出一支烟。
李丝儿赤着脚走过来,不敢进来,站在门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回去睡吧。”
他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房内抽了几支烟,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半开着。
他手轻轻滑动,点击了几下,调出了一个文件夹。
他关掉了视频里的声音,然后将身体靠在宽大的沙发中,手撑着下巴,默默地看着屏幕。
镜头是俯拍的角度,一个女孩子站在学校的雕像下,花岗大理石的一段窄窄台阶,她穿着白衣蓝裤,明净脸孔上泛着红潮,虽然略带一丝紧张,演讲时候的表情却控制得自然,带着一种的莫名的感染力,然后画面开始不断抖动,转到台阶下的群情激昂的观众,年轻的大学生们举起手来拼命鼓掌。
少年们的热情和欢乐如喷薄的朝阳。
这已经是她离开的整整第三年。
他当时在杂志社外的咖啡馆同韦惠惠见面,她将一个巨大的袋子递给他:“包括我们戏剧社存盘的资料,所有映映参与演出的带子,我都拷贝了一份。”
他接过诚挚同她道谢。
惠惠苦笑:“劳先生,我亦欠她。”
窗外天际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变得明亮。
电脑屏幕已经转变成漆黑的屏保。
房间内开着暖气,他却觉得周身发冷,喉间涌上的咳嗽迫使他熄掉了手边的最后一支烟。
晨曦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劳家卓举起手,将左手凑到唇边,对着无名指,轻轻地吻了一下。
金属冰凉的质感传来,他似乎痛得忍不住一般,全身痉挛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四周金碧辉煌,然而死一般的寂静。
李丝儿已经在床上熟睡。
他拾起西装外套,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