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生无常,不弃不散(1 / 2)

我的鸵鸟先生 含胭 14217 字 2个月前

庞水生找来相熟的油漆工,帮庞倩的客厅补墙漆。好好的新房子还没办婚礼就被搞成这样,庞水生很生气。

“真的是顾国祥他小女儿弄的?”庞水生难以置信,“小姑娘九岁了吧,还这么不懂事?”

“什么不懂事,就是故意的。”庞倩一想起来就气得要命,“弄花墙也就算了,还把顾铭夕七、八张新画稿都弄脏了,害得他要重新画。这批稿子他十二月前要交稿的,明年春节新书上市,现在可好,他又要没日没夜地加班了。”

“你得劝劝他,还是身体要紧。”庞水生想了想,又说,“倩倩,你和铭夕国庆要结婚,你别和老顾搞那么僵,他毕竟是铭夕的爸爸,到时候肯定得来参加婚礼,你们千万别在婚礼上搞得不开心。”

“是他自己先来惹我的好不好!”庞倩义愤填膺,“以前不把顾铭夕当儿子,嫌他丢脸!背着阿涵阿姨养了一个又一个小三,后来终于如愿啦,女儿也有啦,那就别来惹我们了!现在居然口口声声一家人,亲兄妹,培养感情,嘁——虚伪!顾铭夕现在是自己能养活自己,他要是穷困潦倒,他爸爸会拿正眼瞧他?”

庞水生知道女儿的脾气,安抚道:“行了行了,你也别气了。这样吧,下个月要送婚礼请柬,你俩正好在上海,你让铭夕打个电话邀请他爸爸,请柬我亲自给老顾送过去,就说你们在上学回不来,也省的你们见面尴尬,好不好?”

庞倩笑嘻嘻地抱着庞水生的胳膊直撒娇:“知女莫若父,爸爸万岁!”

三天后,丁健康小朋友享受了航空公司“暑期托运小孩”的服务,从广州飞到了E市,顾铭夕和庞倩去机场接他,很快就看到被地勤人员带出来的小男孩。

“顾老师!”看到顾铭夕后,豆豆简直是扑过来的,顾铭夕蹲在地上,豆豆抱着他又哭又叫,眼泪都沾湿了顾铭夕的脸。

顾铭夕笑得很灿烂,打量了豆豆一番,发现小男孩开始抽条儿了,说:“长高了呢!”

豆豆很得意,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咧开嘴给顾铭夕看:“我九岁了呀!顾老师,你看我换牙了!”说罢,他又伸手摸摸顾铭夕的脸,说,“顾老师,你好像变白了。”

庞倩咯咯直笑,顾铭夕回到E市一年多了,户外活动要比在三亚时少许多,肤色自然就白了一些。

庞倩问:“豆豆,一个人坐飞机害怕吗?”

“不害怕!飞机上的阿姨一直都在照顾我的。”豆豆好开心,“螃蟹阿姨,我第一次坐飞机呢,飞机上还有鸡肉饭吃!可好吃了!”

回家的车上,豆豆和顾铭夕坐在后座,他打开双肩包,迫不及待地拿出带给顾铭夕和庞倩的礼物——两盒广式榴莲酥,一袋广式腊肠。他还拿出三份考卷给顾铭夕看:“顾老师你看,我门门都上95了!”

三个人一起回到家,豆豆看到顾铭夕和庞倩的新房子,又好奇又高兴。顾铭夕把他带去儿童房,因为猜不准未来宝宝的性别,儿童房用的是粉绿色儿童家具,为了迎接豆豆,庞倩已经为他铺上了崭新的床上用品。

“顾老师,这是你以后小宝宝的房间吗?”豆豆有些拘谨地问。

顾铭夕点头:“是啊。”

“那我睡这儿,好像不太好。”豆豆抓抓头发,“我可以睡外面沙发。”

顾铭夕笑:“没关系的,老师喜欢你睡这儿。”

豆豆和顾梓玥同年,但是在庞倩看来,这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出去买菜的时候,豆豆主动要求提袋子,在超市里逛,庞倩对他说想吃什么就拿,他也只是乖乖地走在顾铭夕身边,从来不会提要求。要是庞倩给他拿点儿吃的,他立刻会去看标价,然后说:“螃蟹阿姨,我不爱吃这个。”

其实,他就是不想让顾老师费钱。

回家以后,豆豆不愿意坐在客厅看动画片,总是想溜去厨房帮忙,被顾铭夕赶出来后,他又到衞生间拿抹布,趁着庞倩在收衣服,撅着屁股跪在地上擦起了地板。庞倩看到后简直要给他跪了,好说歹说才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给豆豆拿来一袋新鲜荔枝,豆豆找了个空碗,把荔枝一颗一颗地剥出来放到碗里,庞倩看的有趣,问:“豆豆,你喜欢全剥完了一起吃吗?”

豆豆摇头:“不是,我是给顾老师剥的。”

晚上,庞倩贴心地让顾铭夕去陪豆豆睡觉,让他俩说说话。豆豆很兴奋,顾铭夕靠坐在床上,与他聊起天来。

豆豆去了妈妈的新家庭,顾铭夕很担心他会被欺负,但是豆豆说,新爸爸对他很好。

“爸爸话很少,从来不打人,做菜也很好吃。”豆豆趴在床上,两条腿在身后晃啊晃,絮絮地对顾铭夕说,“妈妈喜欢弟弟,但是爸爸更喜欢妹妹,他们说不生小孩了,养三个,有儿有女,刚刚好。”

顾铭夕笑着问:“那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豆豆想了想,说:“我喜欢妹妹,妹妹很听话,弟弟有点调皮,老是和我打架。”

顾铭夕皱眉:“你是哥哥,你和弟弟打架赢了也没面子啊。”

“他把我作业本撕破了!”豆豆气鼓鼓地说,“但是我成绩比他好,每次都是班级前三名,所以爸爸会帮我骂他,嘿嘿。”

顾铭夕心裏安慰,庆幸豆豆碰到了一个好继父。

豆豆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顾铭夕:“顾老师,螃蟹阿姨对你好不好?”

顾铭夕笑了:“她对我很好,你放心,你刚才也看到了呀,老师和螃蟹阿姨在一起很开心。”

豆豆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顾老师,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你要是过得不好,咱们就再回三亚去,我陪你一块儿住学校。我现在已经学会洗菜、切菜了,我可以帮你的忙。”

顾铭夕:“……”

豆豆趴在他身边,蜷着身子闭上眼睛:“顾老师,我总是做梦梦到我们在三亚的时候,有一次梦着梦着,我就哭起来了,还是被妈妈叫醒的。”

“……”

“顾老师,我可想你可想你了。”

“老师也想你。”顾铭夕低下头,用残肩去碰碰豆豆的后脑勺,温柔地说,“睡吧,豆豆,老师陪着你呢。”

豆豆在E市待了十天,一直待到七夕,陪着顾铭夕过了二十八周岁的生日,才坐飞机回广东。

十天里,顾铭夕和庞倩时常带着他出去玩,去儿童公园、水上世界、博物馆、书店、海洋馆……他们陪他吃西餐,看动画电影和儿童话剧,每天晚上都去超市散步纳凉。

庞倩还带豆豆去隔壁楼父母家吃饭,豆豆很懂事,爷爷奶奶叫得可欢,吃过了饭帮着金爱华收拾碗筷,手脚那个麻利,看得金爱华心酸,直接给他封了个小红包。

在机场与顾铭夕分别时,豆豆坚强地没有哭,他背包里带着顾铭夕买给他家三兄妹的新衣服、新文具,用力地朝着顾铭夕挥手。

“顾老师再见!螃蟹阿姨再见!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到E市来念大学的!”

送走豆豆以后,庞倩和顾铭夕开始准备去上海的事项了。

他们提前一个多星期过去,开着车,带着行李,准备在顾铭夕的学校边上租一间房子。虽然事先也做过了解,但庞倩和顾铭夕还是没想到,他们俩的学校会离得那么远。复旦大学在杨浦区,顾铭夕要念的学校却在市区外的松江大学城,庞倩试着开了一下车,从复旦开到松江大学城,居然超过了50公里,足足费了她两个多小时。

她给吴飞雁打电话,问坐地铁需要多少时间,得到的答覆是公交转地铁,再转地铁再转公交……差不多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庞倩绝望了。

“这可怎么办?”她郁闷极了,趴在方向盘上没了主意。

顾铭夕在边上安慰她:“没事的,老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住寝室或是租房都可以。”

庞倩咬着牙想了一会儿,摇头:“不行,我答应你会和你住一块儿的,咱们租房,以后我每天往市里跑就是了。”

他们跑了两天中介,终于找到一间满意的房子。三室一厅,简单装修,房东同意他们把其中的一间房改成画室,庞倩直接付掉了一年的租金。

在上海的一个星期,他们形影不离,一起拾掇着小屋子,添了一些家具和日用品。庞倩还约吴飞雁、薛雯雯和杨璐吃饭,这一次,杨璐终于来了。

杨璐再也不是那个死心塌地爱着盛峰的傻姑娘了,她变得很漂亮,很自信,看到顾铭夕后笑着说:“上次没来吃饭真的抱歉,飞雁告诉我说螃蟹的男朋友帅得要命,我还不信呢,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庞倩把左手伸给她们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什么男朋友呀,人家现在可是有证的人士。”

三个女孩都惊了:“啊啊?螃蟹你登记啦?”

庞倩打开包,“刷”地掏出三份请柬,眉开眼笑:“红色炸弹!十月二号在E市,有没有人愿意给我做伴娘呀?”

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噢!我我我!”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庞倩和顾铭夕回到E市,他们约好了在这天拍婚纱照。拍完内景,又去景区拍了两套外景,一行人去了最后一站——E市一中。

庞倩已经提前和学校做了预约,有值班老师帮他们开了教室门,是当年高一(2)班所在的那间教室。

教室里早已不是他们念书时的模样了,装了空调,还多了饮水机和投影仪,课桌椅已经全部换过,学校刚开学,教室后排的黑板报是欢迎新同学的内容。

顾铭夕身穿白色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踩一双白色球鞋,与之前拍照时西装革履的样子比起来,要显得学生气一些。

他站在后排窗边,怔怔地看着角落里的那张课桌。那是一张普通的双人课桌,桌面上涂涂画画了许多痕迹,桌子抽屉里也遗落着一些书本。靠墙的那半边桌子底下,还有一双足球钉鞋,显然,是属于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的。

顾铭夕透过窗子往操场看,学校换了新的塑胶跑道,红色的跑道映着碧绿色的球场,看起来格外醒目。操场边的小树林依旧在,那些树高大了许多,顾铭夕渐渐地笑了起来,想起入学的第一天,他们就在那个小树林里围成一圈做自我介绍,那时候的庞倩口语渣到爆,可是现在,她已经可以流利地和老外交流了。

身后传来了声音,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换好衣服的庞倩,她穿着一件与他同款的白衬衫,底下是深蓝色的牛仔短裙,腰身纤细,露着一双又长又直的腿,脚上同样是一双白色球鞋,像个活力四射的女学生。庞倩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薄薄的白纱披在她的发上,告诉大家,她是一个新娘。

庞倩和顾铭夕站在黑板两边,微笑着注视着对方,黑板上是摄影师用粉笔写下的六个字:我们没有早恋!

他们在操场上拍下了最后一组照片,夏末季节,天气晴朗,蓝天白云下,庞倩和顾铭夕并肩坐在操场的看台上,闭着眼睛温柔地接吻。微风吹起了庞倩脑后的白纱,也吹起了顾铭夕的空衣袖,他听到她在耳边说:“顾铭夕,你知道么?十年前,我在这裏爱上了你。”

十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天,夕阳西下的学校操场,并肩而坐的他和她。

随着开学季的来临,上海松江大学城热闹起来,原本空旷的街道、人迹稀少的校园主干道,渐渐的变得人来人往。

庞倩陪着顾铭夕入学报到,办理了一系列的手续,还一起办了上海的新手机号。徐双华的朋友在学校做老师,受了徐双华委托,来帮顾铭夕安排寝室。

顾铭夕的身体条件不方便住普通的四人间,学校为了照顾他,在教师楼给他安排了一间二人间,同住的是他班里另一个男生,二十二岁的傅勤丰。

傅勤丰是个有些内向的男孩子,看到顾铭夕后也不多话,帮着庞倩一起搞起了寝室衞生,还帮顾铭夕整起了床铺。

庞倩拜托他在上学期间照应一下顾铭夕,主要是食堂打饭、上厕所、提画具、撑伞、午间休息这些事,傅勤丰点头应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顾铭夕参加完开学典礼后,晚上回到出租屋,吃饭的时候,和庞倩聊起了白天的事。

“我一进到教室,那些小孩看到我没胳膊,都傻眼了,好几个以为我是老师或是辅导员,还喊我老师好。”顾铭夕想到白天时的情景就有点想笑,“我就和他们说,其实我和他们一样,是大一新生。”

庞倩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之前繃着没傻眼的,全傻眼了。”顾铭夕扒着饭,又说,“后来辅导员来了,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很快的,我就有了一个新名字。”

“什么名字?”

“老顾。”他很认真地回答。

“噗!”庞倩笑得一口饭都差点喷出来:“干吗叫你老顾啊!”

“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孩啊,不叫我老顾叫什么?”顾铭夕也笑了,“傅勤丰说他考了三年才考上本科,以为自己二十二岁才念大学,肯定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说实在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一个二十八岁的。”

庞倩乐得要命:“二十八岁也没有很大嘛,我以前学校三十多岁来读研的比比皆是。”

“你那是研究生,不能比。”顾铭夕略略皱眉,“庞庞,其实我本来是真的没感觉自己年纪大,大概因为我一直都在学校里的关系。在S市的时候我常去美院蹭课,后来又一直在小学教书,我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但是今天看看班里那些小孩,才知道我真是有些老了,你瞧,眼角都有皱纹了。”

他的脚趾夹着筷子,用筷子虚点眼角给庞倩看。

“拜托!”庞倩夹起一筷子丝瓜塞进他嘴裏,“你那是在三亚晒的,你瞧瞧谢益,简直就是不老传说,换身校服去高中绝对能唬住高中小女生。行了,赶明儿我去给你买些护肤品,真没看出来啊顾铭夕,你还挺要好看。”

“我哪有要好看啊。”他挑挑眉毛,“说起来,今天班里还有小姑娘来问我要手机号呢,好几个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庞倩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女朋友没有,家里母老虎倒有一只。”

“顾铭夕你不想活了!”庞倩搁下筷子啪啪地打他,“你说实话吧顾铭夕,把你往一堆十八、九岁青春貌美的小姑娘堆里丢,你是不是心裏美得冒泡啊?”

“吃饭呢!”他躲着她,等庞倩闹够了,才停下来笑着看她,“我眼里就一个小姑娘,永远长不大,爱吃烤肠,爱睡懒觉,爱哭,也爱笑,有点臭美,还爱唠叨,有时候还会打人。”

“谁臭美,谁唠叨,谁爱打人啊!”庞倩嘴裏这么说,心裏却是甜滋滋的,“我现在还能冒充一下小姑娘,以后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时候呢?像我妈妈那样变成水桶腰、大屁股,你哪里还会这么说。”

“水桶腰、大屁股,也是我的小姑娘。”顾铭夕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还希望你能胖一点儿呢,以前多爱吃的一个人,现在只吃一点点就说饱了,人那么瘦还说要减肥,对身体不好。”

庞倩噘嘴:“你不懂,我这是为了穿婚纱好看。”

几天后,庞倩也开学了,研究生的寝室是二人间,她与一个姓文的女孩同住,庞倩对她说,自己已婚,很少会住寝室,大部分时候都要回家。

小文问:“你住哪儿呢?”

“松江大学城那边。”

“天啊!”小文惊呆了。

小文的惊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庞倩的上学路实在是有些远。

经历了开学初期的手忙脚乱,庞倩与顾铭夕的作息渐渐步入正轨。他们住在顾铭夕学校旁边,每天早上,庞倩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趁着早高峰还未到,开车往市区的学校赶,勉强能赶进八点的课。而晚上回来时,天肯定全黑了。

顾铭夕心疼庞倩如此披星戴月地上下学,但是她觉得这没什么。对庞倩来说,每天晚上开车回来,与顾铭夕一起吃一顿热饭,饭后在学校里散个步,然后她做作业,他画画,睡觉前聊一聊这一整天彼此的见闻,哪怕只是上了什么课吃了什么午餐听到了什么笑话……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每个夜晚,与顾铭夕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庞倩就觉得身体上所有的疲劳困倦都会消失不见。

有时候庞倩没课,还会陪着顾铭夕去他的学校,一起到食堂吃顿饭,或是去图书馆看看书。碰到他有几个班合上的公共课,庞倩也会偷偷地去蹭课,顾铭夕班里的学生都很有趣,他们真的喊顾铭夕为“老顾”,见到庞倩,就亲热地喊起了“嫂子”。

有几个男生很调皮,吵着要去顾铭夕家里蹭饭,说要尝尝嫂子的手艺,庞倩羞得脸都红了,顾铭夕笑着说:“行啊,都来吧,吃火锅怎么样?”

周末时,十几个学生真的去了他们的出租屋,简直像是一群饿狼,顾铭夕和庞倩准备了许多火锅食材,全部被他们扫光,最后不够吃,还是顾铭夕亲自下厨炒了一大盆蛋炒饭才把他们喂饱。

女生小王羡慕地说:“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也要找老顾这样的,温柔体贴,个子高,长得帅,还会做饭。”

男生小刘揶揄地说:“你咋知道老顾温柔体贴呀?”

小王脸红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么!”

小刘撇嘴:“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真讨厌。”小王和小刘总是斗嘴,这时候转移注意力去问庞倩,“嫂子,你和老顾是怎么认识的呀?”

庞倩笑着反问:“他没和你们说吗?”

“没有!”大家纷纷叫起来,另一个女生说,“嫂子,给我们说说你们的恋爱经历呗。”

“啊……”庞倩清清嗓子,看着边上微笑的顾铭夕,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啊,我和他是订的娃娃亲,指腹为婚,没得选择。”

“不会吧!”一群年轻人都惊呆了,“都什么年代了,嫂子你骗人!”

庞倩瞪眼:“骗你们是小狗!”

顾铭夕的学校校龄不长,与庞倩就读的复旦大学很不一样。复旦的老校区里,每一幢建筑、每一条路,甚至是每一座雕塑、每一棵树,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典故。那里有深厚的历史底蕴,有浓重的人文情怀,而顾铭夕的学校却是年轻的,时尚的,先锋的,朝气蓬勃的。

他和傅勤丰一起走在校园里时,会有一瞬间的怔神。身边来去的学生有着稚嫩的面孔,穿着时髦的衣服,他们都是年轻的90后,有人溜着滑板,有人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有人烫着狮子一样的黄色爆炸头,也有人走在路上就旁若无人地接起吻来。

顾铭夕想起他曾经短暂的大学生活,遥远的Z城,以理工科闻名的B大,他曾经在那里待过一年。

迷惘的一年,困惑的一年,灰暗的一年,孤独的一年。

只是,当时的那种痛苦,现在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即便偶尔忆起一些往事,也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傅勤丰回头看他,见他站在那里没动,问:“老顾,怎么了?”

顾铭夕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走吧,写生课要迟到了。”

“哦,好。”他应下,与傅勤丰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用了九年时间,他的火车,终于开回了正轨。

——幸好,并没有太晚。

——幸好,她一直在等他。

十月二号,风和日丽的一天,是顾铭夕和庞倩举行婚礼的好日子。

顾国祥犹豫了很久,顾奶奶一直念叨着要喝孙子的喜酒,顾国祥想,就当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吧,最终还是决定和母亲、董源夫妻一起去参加儿子的婚礼。

年过半百以后,对于逝去的前妻,顾国祥心裏的愧疚越来越重,而对于失去联系的顾铭夕,他也渐渐地挂念起来。

他的确没有去B大打听过顾铭夕的消息,不知道他已经退了学。他一直以为,顾铭夕身边有许多亲戚,多少会帮他一把,如果顾铭夕有一天真的碰到了困难,他一定会来找自己帮忙,所以,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在得知顾铭夕回到E市、并与庞倩谈恋爱后,顾国祥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顾铭夕为何回来了却不与他联系,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李涵,但并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儿子,他养育了顾铭夕近二十年,已经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不是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顾铭夕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庞倩,在听到他的请求后,居然直接翻了脸,这令顾国祥一直心裏有气。

在收到庞水生送来的请柬时,他真的不想去参加婚礼了,他想,新郎爸爸不到场,一对新人一定会很尴尬,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最重,顾国祥原本真的想借此惩罚一下庞倩和顾铭夕,可最后,他还是不忍心。

顾国祥搀着自己的老母亲走在婚宴大厅之外,宽阔的走廊上,竖着一排易拉宝,都是顾铭夕和庞倩的大幅婚纱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镶着鲜花的指示牌,上面写着:

欢迎各位来宾参加顾铭夕先生与庞倩小姐的结婚典礼。

顾国祥看着一张张婚纱照——

庞倩站在湖边,头纱飘动,长长的白色婚纱裙摆铺了一地,顾铭夕则穿一身白色西服站在她身边,侧着脸孔温柔地看着她;

庞倩穿一身红色秀禾装,挽着发髻手执圆扇,顾铭夕穿着红衣黑卦,坐在她身边,歪着头笑眯眯地打量她;

在一个体育场上,顾铭夕穿着衬衫仔裤坐在台阶上,眉头紧皱,一脸无奈的表情,庞倩却是一身同款休闲装,站在他身后,坏笑着扯着他两个耳朵。

顾国祥震惊于顾铭夕和庞倩从照片中透露出来的那份甜蜜和默契,更震惊于,他们的婚纱照,竟分毫都没有掩饰顾铭夕的残疾。

他原本以为摄影师肯定会帮着遮掩一下的,但是每一张照片上,顾铭夕的空衣袖都是毫无遮挡地显露,哪怕西服袖子挺括,那空无一物的袖口还是会令顾国祥觉得刺目。尤其是那组休闲装的照片,顾铭夕居然还穿着短袖衬衫,他的空衣袖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顾国祥死死地盯着那些照片看,那种久违了的羞耻得难以见人的感觉,又弥漫在了心间。

那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就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顾国祥和顾奶奶走到宴会厅门口,一对新人正在那里迎宾。这一天的庞倩格外漂亮,妆容精致,穿一身洁白的曳地婚纱,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一双眼睛亮如晨星,满面笑容地迎接着陆续赶到的来宾。

而顾铭夕——顾国祥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他身材高大挺拔,头发打理得清爽又时尚,浓眉下,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顾铭夕温和的眼神和唇边浅浅的笑意,正好中和了他略显硬朗的脸部轮廓和英气的五官。他穿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西服,内衬粉色衬衫,领间系一条棕红相间条纹领带,脚蹬锃亮的黑色皮鞋,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度非凡。

只是,他的西服衣袖就那么醒目地垂在身体两边,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顾国祥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移步,因为他发现,顾铭夕已经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有着执拗眼神的沉默少年了,他成熟了许多,稳重了许多,英俊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

顾铭夕转过头来时看到了他,笑了起来,不是伪装的笑,但也没显得多高兴,说:“爸爸,奶奶,你们来了,一起拍个照吧。”

庞倩也转过头来,看到顾国祥后脸色僵了一下,视线移到顾奶奶身上后,面上又绽开了笑,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

董源和小梁送上红包,董源说:“我爸爸妈妈今天有点事来不了,和你们说声抱歉,恭喜新婚。”

“谢谢。”庞倩接过红包,推着顾铭夕往边上站了一些,热情地招呼道:“奶奶,董源,我们拍照!”

董源和小梁往庞倩身边一站,顾奶奶站到了顾铭夕身边,揽住了他的身子,顾国祥繃着脸默默地站到母亲身旁,摄影师立刻就拍下了一张合影。

拍完照,顾铭夕轻声问了一句:“爸,梓玥没来?”

顾国祥答:“嗯,今天晚上你姑姑要带她去学琴。”

顾铭夕微笑:“这样啊。”

庞倩招呼引路的伴娘郑巧巧带客人进去,郑巧巧手里拿着座位分布图问顾国祥:“请问您是男方这边的客人,还是女方这边的?”

顾国祥沉声说:“我是新郎的爸爸。”

郑巧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请跟我来吧。”

客人们一拨接一拨地赶到。孙明芳挽着男朋友的手来到会场,胡添力、简哲、刘翰林都到了。王婷婷拖家带口地来了,她已经是个两岁女孩的妈妈,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二宝。

拍照的时候,王婷婷笑话庞倩:“小时候问你,和顾铭夕是不是一对儿,你还嘴硬说不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呀?”

庞倩嘻嘻地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汪松和厉晓燕手牵手地过来,伴郎之一周楠中见到他们就叫起来:“还说要来帮忙的,结果居然来这么晚!等会儿罚酒三杯!”

“三杯就三杯,谁怕谁!”汪松笑得开怀,递上红包,拍拍顾铭夕的肩,“兄弟,恭喜恭喜,咱们老(2)班居然能有两对修成正果,绝对是超高比例!”

“谢谢。”顾铭夕说,“上回演唱会还多亏你们帮忙,一直没请你们吃饭。”

“什么帮忙?”周楠中那时还没回国,好奇地问。

庞倩瞪他:“民工别管我们城里人的事。”

周楠中气道:“妈的,螃蟹你有没有良心!老子提前回国来给你们做伴郎,你居然这么对我?”

正说着,戴老师和蒋之雅一起到了,戴老师高兴地对顾铭夕说:“小顾,小庞,恭喜你们啊,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蒋之雅笑道:“不知道汪松和顾铭夕谁会先做爸爸呢。”

周楠中嘿嘿坏笑:“我打赌是顾铭夕!人家是久别重逢,阿汪都老夫老妻了,啧啧啧,久旱逢甘露和铁棒磨成针能一样么!”

顾铭夕、庞倩、汪松、厉晓燕:“……”

蒋之雅嫌恶地看周楠中:“我去!周楠中你能不能更下流一点!”

汪松不疾不徐地说:“民工,你打赌顾铭夕?赌什么?输了怎么说?”

周楠中拍着胸脯胜券在握:“赌一餐饭,听者有份,旋转餐厅自助大餐怎么样?”

汪松笑起来:“成交,戴老师作证。民工,你可以去订位子了。”

周楠中:“……”

庞倩拉过厉晓燕问:“你怀孕啦?”

“嗯,才两个月。”厉晓燕红着脸点点头。

一群人都欢呼起来:“哇哦!恭喜!”

谢益赶到的时候,亮闪闪的气场堪比明星,伴娘团的眼睛都亮了,伴郎团则个个在咬牙。谢益给了庞倩和顾铭夕三个红包,庞倩惊呆了:“高富帅就是高富帅,送三个红包真是逆天了!”

谢益无语:“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吴旻的,一个是肖郁静的,他俩都在美国呢,过不来,应该都和你们说了吧?我只是个人工快递。”

庞倩哈哈笑:“和你开玩笑呢,谢谢你专程从北京赶过来啊。”

谢益抬抬下巴:“别人结婚我不敢说,螃蟹,你和顾铭夕结婚我是一定要到的,我应该算是你俩的红娘吧?”

红……娘?

顾铭夕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谢益丝毫未觉,又说:“顾铭夕,说起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一本书都不肯签给我们拍?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呀?”

顾铭夕平静地回答:“因为你们公司报价太低。”

谢益悲愤地进了大厅。

庞水生和金爱华在场内满面红光地招呼着来宾,都穿着新衣服,左胸别着礼花,逢人就笑哈哈。来的客人很多都是金材公司的老员工,和庞水生、金爱华、李涵是几十年的好朋友,算是看着庞倩和顾铭夕长大的,来喝这顿喜酒都是特别开心。

除了几个依旧在上班的员工看到顾国祥会去寒暄几句,那些退了休的人见到他后,顶多喊一声“顾总工”,很多人都是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人特地去问一句:“顾工,二公主怎么没来呀?”

那语气里隐隐的挖苦讽刺,顾国祥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一张脸阴沉沉的,还看到了远道而来的李纯一家人,李纯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只是作为顾铭夕的亲属,与金爱华热络地聊起了天。

顾国祥看着气氛欢乐融洽的宴会大厅,发现,一切都与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很早以前,顾国祥就想象过参加顾铭夕婚礼时的情景,当时的他在公司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朋友、客户遍布全国,就算在E市,也有许多政界、商界的合作伙伴。在人前,顾国祥气质儒雅,专业知识过硬,待人处事八面玲珑,人人都道他前景一片光明。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光鲜背后,却有一个重度残疾的儿子。顾铭夕始终是顾国祥心裏的一根刺,一个瘤,一道疤,不想提起却又割舍不下。

顾国祥以前很头疼顾铭夕的婚礼,他去参加过许多达官显贵子女的婚宴,送出了不少红包,这些红包怎么收回来真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他实在不想让他的朋友们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特别的儿子。

庞水生去送请柬的时候,顾国祥问过他婚宴办几桌,庞水生说不多,办二十桌,备两桌,顾国祥犹豫地说了一句:“其实,我的朋友起码要再加十桌。”

庞水生听了以后哈哈大笑:“那个厅最多摆二十四桌,你那些朋友,就等梓玥结婚时再请好了嘛。”

他是真心地给建议,不知怎么的,竟堵得顾国祥心口疼。

顾国祥一直以为顾铭夕的婚礼一定是压抑的,简单的,甚至是被人当笑话看的。除了金材公司的员工,他几乎不认识别人,他会不自觉地去看那些来宾的眼神,揣测着他们有没有取笑顾铭夕。

他想当然地认为来宾们都是庞倩这边的亲友,顾铭夕应该少有客人,后来才发现,他想错了。

有一个外表敦厚的男人一直在舞台前忙碌着,满场调度,时而还与庞水生凑在一起商量几句。顾国祥坐在位子上疑惑地看着那人,直到庞水生过来递烟。

“那人是谁?是婚庆公司的吗?”顾国祥问。

“不是,那是铭夕认的大哥。”庞水生笑道,“他姓沙,我们都喊他鲨鱼,这些天他都忙坏了,铭夕和倩倩的婚礼基本都是他在调度。婚车啊,鞭炮啊,喜烟喜酒啊,都是他帮着准备的。”

庞水生陪顾国祥一起抽着烟,慢悠悠地告诉他,除了鲨鱼,那两个一直在忙碌的年轻人,也是顾铭夕的好兄弟,一个姓葛,一个姓郝,都和顾铭夕认识十来年了;那个相貌普通却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是国内着名的油画大师,他和他周围的几个人,都是顾铭夕的老师;那个三十多岁、容貌娟秀的女人是顾铭夕的伯乐,现在是他工作上的合作伙伴;那边那一桌是庞倩的同事,带头的那个姓邹,在上海帮了庞倩和顾铭夕许多忙,他们都认得顾铭夕,因为倩倩经常带他去参加同事组织的活动;那一桌子年轻人,还带着个小男孩的,是顾铭夕在三亚教书时的同事;还有那两桌小孩,是顾铭夕现在在上海的同学,听说他结婚,非要来喝喜酒,把备桌都占满了……

顾国祥沉默地倾听着,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儿子的生活。

宴会厅外,化妆师最后一次为庞倩补妆,说:“吉时到了,要入场喽。”

庞倩转头看了顾铭夕一眼,笑得分外灿烂,问:“顾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顾铭夕微笑着点头:“我准备好了,顾太太准备好了吗?”

庞倩接过吴飞雁递来的捧花,站在顾铭夕身边,说:“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要走的可不是这条红毯,而是一辈子。”

他点头:“要是一辈子不够,就再加上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嗯,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宴会厅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落在庞倩眼里的,只有晃个不停的追光灯,还有红毯前方那个明亮的舞台。

结婚进行曲响在他们耳边,庞倩又一次转头去看顾铭夕,他也正转头看她,他们一点也不紧张,眼睛里都只有对方的身影。

这不是一场秀,这是他们的婚礼,不需要做到富丽堂皇,不需要花费高昂的费用,不需要完美无缺,甚至,不需要他们手挽着手走上红毯。

只要真心相待,残缺就不再是残缺,遗憾也不会是遗憾。

他们的婚礼简单、快乐又喜庆,司仪应着他们的要求,把主持风格定成了轻松幽默,而没有走煽情路线。

庞倩说:“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让任何人掉眼泪。”

徐双华做了他们的证婚人,致完证婚词,他拥抱了顾铭夕,对着话筒说:“铭夕,老师送你一句话,烈火试真金,逆境试强者。老师知道你并不会妄自菲薄,但还是要在这裏鼓励你一句,你,绝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老师祝你和庞倩新婚快乐,有空就带着她到S市来,咱爷俩很久没一起喝酒聊天了。”

顾铭夕笑着点头:“一定!谢谢老师。”

他们话里透出的亲密令台下许多人都看向了顾国祥,顾国祥简直芒刺在背,却只能繃着身子坐得笔挺。

交换结婚戒指的时候,庞倩大大方方地自己给自己戴上钻戒,又将一串挂着男戒的项链系在了顾铭夕的脖子上。系完以后,还没等司仪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庞倩已经踮起脚尖扑了上去,双臂环着顾铭夕的脖子,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唇。力道之大,甚至让顾铭夕退了一步才站稳。

司仪吓坏了:“哎呦喂,这么猴急的新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台下哄堂大笑,顾铭夕脸都红了,庞倩却是人来疯似的抢过话筒,大喊一声:“我们终于结婚啦!爱情长跑二十七年!我们容易吗!”

“不!容!易——”

回应他们的是一群老同学,小学、初中一拨人,高中一拨人,大学一拨人,外加顾铭夕现在的一群90后同学,简直是群魔乱舞,震得那群金材公司的老员工都傻眼了。

锺小莲不服气:“小屁孩儿和我们斗!我说倩倩是铭夕的小媳妇儿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吃奶呢!”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纷纷开始回忆大院往事,坐在他们邻桌的顾国祥面色沉沉,中老年人的大嗓门把曾经的故事一件一件地送进他的耳朵里,他默默地拿出香烟点燃,再也没有胃口吃饭。

敬酒的环节,庞倩和顾铭夕被三亚来的一群老师们缠住了,他们想了许多鬼点子整新人,新人完成不了就得喝酒,喝不下了就让伴郎伴娘喝,豆豆在边上又蹦又跳,为顾老师加油助威,伴郎蛤蜊和傅勤丰都快喝趴下了,只剩一个周楠中顶着。三个伴娘杨璐、吴飞雁、郑巧巧则直接吓跑了。

顾国祥在等待被敬酒时,接到顾国英打来的电话,说是顾梓玥又在家里发脾气摔东西了,吵着闹着要去找妈妈,顾国祥一阵心烦,对着电话吼道:“你让她自己给她妈打电话!她妈妈要是肯接她过去我们明天一早就送!”

挂下电话,他冷静了一会儿,终归还是不放心,拿着车钥匙站了起来,对董源说:“舅舅有事先回去了,你等下送外婆回家。”

董源说好,又说:“可是舅舅,还没敬到我们这桌呢。”

“算了,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顾国祥走去那闹哄哄的一桌旁边,连着谢益和蒋之雅都已经凑过来助阵整新人了,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顾铭夕也被灌了不少酒,一张脸红通通的,正在和陈老师讨价还价想少喝几杯。

顾国祥分开人群挤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顾铭夕回头,约摸是喝了酒,有些口齿不清,一下子没叫出来。顾国祥说:“铭夕,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好。”顾铭夕刚想说送送他,被纪秀儿推了过去:“顾老师没喝完别想跑!”

顾铭夕又看了顾国祥一眼,说:“爸,那我就不送你了,你开车小心。”

顾国祥点点头,离开前,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凑到他耳边说:“密码是你的生日,爸爸给你的,你留着。”

说完,他挤出人群,一边点烟,一边往大厅外走去。

身后传来接二连三的声音:“顾老师,那是你爸?”

“亲爸爸?”

“耶?顾老师你有爸爸?”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

顾国祥走出宴会厅,沿路碰到许多老同事,他们都客气地对他笑笑,接着又回过头哇啦哇啦地聊起天来。

喧嚣热闹喜庆欢乐都隔在了那扇门后,顾国祥正要往停车场走,身后突然传来庞倩的声音:“顾叔叔!”

顾国祥回头,看到穿着一身红色礼服的庞倩提着裙摆向着他小跑而来,她把那张银行卡递还给他:“顾叔叔,这个您收回去吧,我们不缺钱。”

顾国祥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的,可却发不出火,只是低声说:“铭夕结婚买房子,我什么都没给你们,这裏钱不多,也就十万块,你们收下,可以还一点房贷。”

“谢谢您,可我们真的不需要。”庞倩也喝了不少酒,双颊飞红,眼神有些迷蒙,说话倒还是清楚的,“您不收我就给您寄回去。”

顾国祥盯着她:“庞倩,你别随便替铭夕做决定。”

“我没替他做决定,是他叫我来追您的,他没有手,还不了您。”庞倩也不管了,上前一步把银行卡塞到了顾国祥的衣兜里,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她把烟递给顾国祥,他茫然地接下,庞倩示意他吸到嘴边,她拢着打火机为他点燃,说:“顾铭夕说,没来得及敬您酒,真是抱歉,这支新娘喜烟一定要请您吸。”

顾国祥:“……”

庞倩看他一眼:“叔叔,我得回去敬酒了,再见。”

她转身跑了回去,一袭火红的裙子,妖娆得像一团火,只留下一个顾国祥在酒店门口,兜里揣着那张银行卡,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这天晚上,顾铭夕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三亚。

星夜,海边。

月亮挂在海平面上,点点星光洒满夜空,海岸边满是热带植物,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带着海的气息。顾铭夕光着脚踩在细腻的沙滩上,白天时这沙滩被太阳晒得很烫,光脚走会有些灼人,可是在夜里,他只觉得脚下温温的,很是惬意。

海边一个人都没有,但他并不觉得奇怪。他赤着上身,全身只有一条沙滩裤,当海水漫过他的脚背,顾铭夕仿佛能体会到那种沁人心脾的舒爽感觉,他有些燥热,急需这舒适的海水来为他降温。

正要下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清越的声线,略有些低沉,听着很熟悉。

“顾铭夕。”

顾铭夕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向着他慢慢走来。

高大的身材,被风吹乱的头发,轮廓鲜明的五官,深邃如暗夜般的眼睛。笑起来时,嘴裏的虎牙若隐若现。

他也赤着上身,肩宽腰细,身上肌肉匀称,还有一双结实健美的手臂。走到顾铭夕面前,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眯着眼睛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了烟圈。

顾铭夕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香烟在他指间燃烧,沉默不语。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海边默然站立,海风呼啸,良久,男人问:“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顾铭夕摇头。

男人右手食指戳戳自己的心脏位置:“我就是你。”

“我知道。”顾铭夕说。

“你见过我吗?”

“也许。”顾铭夕笑了,“小时候,用脚写不好字、吃不好饭,晚上就会见到你。被小朋友欺负、走路不小心摔跤时,会见到你。被很多学校拒收、被别人嘲笑、看不起时,也会见到你。”

“对,我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起长大。”男人也微笑,右手玩着打火机,姿势很潇洒,“我一直都对你说,不用那么辛苦,你和别人不一样,不需要用那么严格的要求来对待自己。”

顾铭夕说:“话虽如此,但其实,我并不想要见到你。有那么几年,我很少会想起你。”

男人笑:“可是你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们还是见面了,你忘了吗?在那个小公园的梧桐树下,雨下得很大,你在哭,我知道,你又想到我了。”

他说的是实话,顾铭夕的眼神黯了下来。

男人又说:“后来的那些年,我们时常见面,不是么?在Z城,在S市,在三亚……甚至,那一年,在上海。”

“没错。”顾铭夕的声音低了许多,但只是一会会,他又坚定地说,“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是吗?”男人的眼睛裏带着笑意,“顾铭夕,不要逞强,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每个人都渴望着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一些东西。在你的心裏,我才是你最完美的模样,是你的终极理想。虽然你从来不和别人说,但我就是你,你任何想法都瞒不了我。我知道你时常会想,如果你能像我这样,那该有多好。”

男人真的很帅,有着宽阔的肩膀,发达的胸肌,劲瘦的小腹上是壁垒分明的腹肌,说话时,他的两只手随意地做着手势,整个人气定神闲,目光凌厉。

顾铭夕笑笑,说:“我不否认我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最近几年,我几乎没有这么想过了。”

男人想了想,有些无奈地撇撇嘴:“是这样没错。但是……顾铭夕,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有一点你说错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终极理想。”顾铭夕平静地说,“你只是我的臆想,是我无助时脑袋里幻想出来的乌托邦。我现在明白我的理想是什么,所以,没错,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把我叫出来,是来和我告别的,对吗?”男人问。

顾铭夕的眼神深沉得就像他脚下的这片海:“对,我来和你告别,谢谢你这二十二年来的陪伴,但是以后,我不再需要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一遍,“真的,我不再需要你了。”

话音刚落,男人的烟抽完了。随着火星在他指间熄灭,他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脸上神情一片释然。海潮又一次涌上沙滩,海水碰到了他的脚,就像气泡被戳破,只是一瞬间,他就不见了。

海边又只剩下一个顾铭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除了腋下淡淡的伤疤,那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