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璐拿着蛋糕,就像个小超人一样,一路飞奔了出去——当年她念书的时候八百米考试如果也有这个速度,就不用厚着脸皮请体育老师吃饭求放水了。
她这样一鼓作气地顺着大街跑到了路口,一口气跑到能拦到出租车的地方,张牙舞爪活像告状一样地拦了一辆车,司机师傅还停稳,她就跳了上去,飞快地报出家里地址,满嘴跑火车地说:“师傅麻烦您开快点,有大流氓追我!”
司机师傅一脚把油门踩了下去,横眉立目地问:“什么?还有这种事?龙城治安怎么越来越差?你报警了么?”
叶子璐一晚上什么都没吃,整个人正饥肠辘辘,她顾不上别的,先剥下蛋糕上的锡纸,一口咬掉了一半,含糊不清地说:“报什么警啊,等警察来了,乌龟都能从这跑到护城河去了,还得被拎到局子里做笔录,净耽误事。”
司机师傅:“……”
他从后视镜里认真地看了这个奇特的乘客一眼,认为这个姑娘不像是被流氓追的,反而有点像是刚流氓了别人急着逃跑的——看那吃相,鼻尖上竟然还沾了一点奶油!
于是司机师傅不肯再跟她说话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开车,等红灯的时候还把挂在胸口的外衣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底下,打算用肢体语言向女流氓展示何为“凛然不可侵”。
叶子璐三口两口啃完了蛋糕,吃太快了,冷冰冰的甜食噎得她胸口疼,用力锤了几下才好一点,她扭过头看着飞快倒退的景物,仿佛一个旁观者一样地审视着自己,心说,颜珂可千万别追上来啊。
颜珂要是追上来,叶子璐估摸着以自己的脾气,一定会控制不住,二话不说就会翻脸,但是熊珂对她那么好,她不想跟他翻脸让他难过。
叶子璐把脸皮绷得紧紧的,好像在思考一件特别严肃的事,然而她心裏就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舞台,什么人什么事都往上挤。
一会是那两年在外地受得委屈,回来以后得到的不公——她一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就愤怒得不能自已,然而这是外面,司机师傅和她非亲非故,她就算愤怒得想把龙城踩个窟窿,此时也只能铁青着一张脸忍着,忍着。
而忍着忍着,她的思维又会自动跳转别处,总而言之,是一会幻想自己的成功,一会嘲笑自己的失败。
终于,长长的一段路,叶子璐什么都没想明白,除了一点——今天晚上她就不应该跟着颜珂出来。
何苦呢?
她只不过是个狗屁能耐没有的小职员,混进那些个衣香鬓影里干什么呢?果然是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
詹妮说的话,叶子璐以为自己一开始没有当回事,她觉得自己离开颜珂那里的时候,还是非常冷静客观的,可是心裏复杂的怒火却好像一个火种,不显山不露水地埋藏着,非要等到吹了风,才会一点一点地以燎原之势着起来。
怒伤肝,自己的肝,这件事每个人都知道,愤怒与焦虑是损己不利人的事。
然而有时候愤怒就像爱情一样,都会叫人情不自禁。
对于叶子璐而言,她可以克制不把火发在外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这种愤怒无法通过一句“怎么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来缓解,她在心裏死命地贬低詹妮,以说服自己和那种胸大无脑的货色不是同一层次的,可是依然于事无补。
按理,人还不应该和狗一般见识呢,难道走在路上的人无缘无故被狗咬了一口,就能心平气和不生气了么?
那是放屁。
但她的愤怒久久无法平复,却是因为其实这裏头本就无关别人。
她受到了侮辱,却无法以牙还牙,她受到了蔑视,却无法证明自己。她看自己十分不顺眼,毫无底气,精神上就像是个赤|裸脆弱的小孩子,所以连一丝丝的轻视,都能给她造成致命的伤害。
叶子璐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心裏愤愤地想了五六种让詹妮身败名裂的办法,然而一推开自己的房门,又开始满心凄凉起来——她连自己的事都拢不过来,哪还有工夫琢磨怎么害别人?
她近乎麻木地刷开微博,漫无目的地在网上乱翻,带着莫大的恶意去给几个陌生人留了言,还上了人身攻击,这种散发的恶意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获得了片刻的安静。
可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颜珂接二连三的电话打断了。
叶子璐连网页也读不下去了,她只能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屏幕,听着电话铃一遍一遍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