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在别人的目光中茫然失措的同时,也失去了衡量自己价值的能力。
叶子璐一方面心裏焦虑茫然、一方面却又无法踏下心来去改变什么,她的心飘在空中,就好像是那些失重的太空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踩不到地上。
这成了一个死循环,她急于摆脱这种状态,却找不到门路,从而也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如同被困在了笼子里。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低声说:“妈,您还是别问了。”
叶妈妈哼了一声,心说几年不注意,她还长道行了,学会藏着掖着、报喜不报忧了。
叶子璐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脸:“我都二十六快二十七,奔三张的人了,干嘛呀您,还天天检查作业联系老师等着揪我的小辫子啊?”
叶妈妈看了看她:“真不说?”
叶子璐一瞪眼:“竹签子老虎凳面前也绝对不屈服!”
叶妈妈凉飕飕地说:“哎哟,战士。”
叶子璐站起来:“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出门一趟。”
叶妈妈问:“干嘛去啊?”
叶子璐丢下一句:“无业游民有四处乱逛的权力!”
然后就“砰”一声关上门,往外走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心裏乱哄哄的,始终也静不下来,周末的龙城似乎没有那么的拥挤,人们的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那些平时行色匆匆的人心裏都是怎么想的?他们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没有安全感,年轻又愚蠢,看起来一个个都充满大城市的优越感,光鲜而时尚,其实心裏会不会也在抓狂地咆哮着自己活得像一条狗?
不知不觉中,叶子璐就走到了她当年的高中母校,似乎十年过去了,围栏与教学楼都看不出一点折旧的痕迹,只有门口的保安换了一批又一批。
正是周末,学校里比较萧条,几个男孩在操场上打篮球,观众台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观众,叶子璐站在学校的围栏外面,呆呆地看着他们比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愚蠢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像他们一样大——或者更小一点的时候,曾经是多么的胸怀壮志。
那时候每个人都胸怀壮志,他们瞧不起庸庸碌碌的大人们,对成人的世界半懂不懂,却有一种自以为已经了解透彻的自视甚高。
他们的梦想在天南海北,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也毫无畏惧,他们敢大言不惭地重复伟人的话,宣布自己也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或者是在“为往圣继绝学”,理科班的男生有一半想当下一个比尔盖茨或者下一个霍金,再不济的……也会梦想自己将来能赚大钱,娶美女。
叶子璐忽然用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往前凑了一步,仔细地往学校里张望。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其中是什么在折磨她——学校给他们的永远是正统的教育,他们的儿童时代乃至整个青春期,都在仰望着古今中外伟人的背影。那些励志的故事,像是另一种精神毒品,十几年下来,甚至让他们生出一种自己也属于那些了不起的人的错觉。
可漫长的时间与无边的空间叫这些人凤毛麟角,那些胸怀大志、登高望远的少年终于在长大成人之后还是变成了普通人,回想起来,却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做一个普通人,即使有人教过,在那个年纪里,又有谁听得进去呢?
普通人听起来那么的卑微、那么的可怜,年轻的灵魂怎么会接受自己的生活只有这样黑白灰的颜色呢?
他们都和叶子璐一样,一方面痛苦地不肯接受一个现实——我特别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一方面又为这种不堪一击的骄傲心虚,自己一无所长,哪里……就不是普通人了呢?
当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尚且能勉强自己沉下心来,而如果他们不幸,很快小有成就,就会再一次飘飘然、再一次回到那自我意识过剩的少年轻狂时代,而后只要一点点的挫折,就能让人弥足深陷。
这大概……就是那总是去而复返的拖延症吧,叶子璐心裏忽然这样想着。
拖延症不像脚气、不像慢性病——那些虽然也很难根治,但是一旦治好了,那就是治好了。
拖延症是一个被按下水面的葫芦,与自我意识如影随行,终身陪伴,随时好转,也能随时复发。
叶子璐心裏忽然自嘲似的涌现出一句话——猫改不了挠墙,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