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何若绯家的餐桌上多了两付碗筷。是何父下的厨,做了很少会出现的荤菜清蒸鱼。何若绯就只是默默地吃饭,头也不抬,坐在对面的女人,也正是她久未谋面的母亲岑静总会不安地扫她一眼,好像总是想要找出话题。然而女儿一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始终令她难以启齿。
“妈妈,妈妈,我要吃鱼。”莫莫的发音还不太准确,奶声奶气的。
“好,好。妈妈帮你夹。”岑静夹过一块鱼,仔细地除掉细刺,才安心地放在莫莫的碗里。
何若绯突然就觉得满桌子的饭菜难以下咽,她开始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一点骨气,竟然能够和她面对面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简直可笑,简直荒唐,可是可笑归可笑,荒唐归荒唐,她到底还是做不到转身就走。她咬着筷子,停下了动作。抬起眼望向莫莫,听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言谈之中,她知道了莫莫今年三岁半,也就是说,她小她一轮都要多。
这个小孩,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有着怎样的一种关系吧?这个小孩,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爸爸和妈妈为了生下她,伤害与抛弃了多少人。
可能是何若绯望着莫莫的眼神有些冷漠,害得莫莫不禁胆怯起来,她向后缩了缩脖子,突然把脸埋进了岑静的怀里呜咽一声。
岑静转过脸,看向何若绯,神色有些复杂。
何父也注意到女儿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侧脸看她,似乎轻微的叹了口气,“若绯,你这是干什么?应该多微笑一点,莫莫还小,你板着一张脸会吓到她。”
这句话,就好比是一个导火索。
何若绯在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她心裏所想的是“我,吓到她?”,但又不能够将这句话说出口,只能抿着嘴角,语气生硬的说道:“……对不起,我知道了。”
“云昊……别这样,快吃饭吧。”岑静担忧地唤了声。
反正是早晚都要讲清楚的,不如趁早把话说白了。何父明白女儿话里的埋怨,于是放下筷子,语气很镇定也很坚定,“若绯,你这么大了,该懂的就算我不全部讲出来,你也可能早就明白了。”
何若绯没有吭声。
何父说:“不瞒你说,你妈是今天早上回来的,带着莫莫。过去这些年里,我和她彼此之间也偶尔会通个电话,互相报一下平安,她也会询问你的情况。上一个月末,我是在电话里知道了你舅舅……他去世了。路过建筑工场时,很不幸被掉落的钢筋砸中了头部,几乎是当场死亡。留下她们孤儿寡女的,是我提出来的,让她们回来住,起码相互都有个照应。”
原来舅舅死了,而且,是父亲让她们回来的。
何若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可你们已经离婚了啊。”
何父同岑静皆是一愣。那表情俨然就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以为可以把她蒙在鼓里一辈子。她什么不懂?为什么大家都来给父亲介绍对象,不就是因为和她妈离了婚,胸怀宽广地放飞她妈出去寻找所谓的狗屁幸福。大家都心知肚明,正是因为离婚,才可以没有顾虑。否则,谁会支持一个老实的好男人犯重婚罪?
所以何若绯一直很生气。气她当年一走了之,气他从未亲口把真实将给她听。气他们两人毫不顾虑她的感受就擅自离婚,结束这一切。
可现在,既然这一切都被他们结束过了,又从何来说想要重新开始?未免太把人生当儿戏了。明明是成年人,竟然连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这么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若绯……”这个时候,岑静不再沉默而是开口,不得已,只能把陈年往事再拿出来讲,“我知道你怪我,恨我,不能原谅我。我也知道,我确实亏欠与你,亏欠你们父女。我也不求你肯开口叫我声妈,哪怕你就这么怨我一辈子,我也无话可说,心想着你还能责备我,就也说明你还有那么点在意我,就足够了。”她扭起纤细好看的眉,眼里与话里满是无奈,“只是当下,我和莫莫确实无处可去了。云昊愿意收留我们,我是感激的。所以,我要是找到了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死都不会再赖在这裏碍你眼……”
岑静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真真切切,然而在何若绯听来,感受到的却只有虚伪与矫情。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是恶人。但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生母的事情上,她总是会感到心理别扭?明明不想去过多的猜疑她,可抬起头来,却觉得她脸上的凄楚与哀怨显得假惺惺。她心裏也明白,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可她是人,不是草木,她也有自己的感受,她只能表达出来:“……或许,你可以带着你女儿回你父母”
明显的逐客令。
“好了,若绯!”何父不满她的这句话,低声斥责,“你外婆和外公早就和你妈还有你舅舅他们两个……”
哦……对。她好像从隔壁崔阿姨和张奶奶聊天的对话中听到过,早在岑静和她弟弟远走高飞的那一天,外婆和外公就因丢脸而与他们断绝了关系。
何若绯更觉得心中的那个洞溃烂起来,原来是这样……就是因为她无处可去,所以才回到了这裏。假若舅舅一天没死,她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对被她遗弃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