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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一激灵, 叶开猛地站了起来。因为酒精上头的缘故,他只觉得一股血压直冲天灵盖, 身体甚至晃了晃。
“你说什么?爷爷——”
“他知道。”陈又涵也随之站起了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和淡得像水一样的……叶开觉得是自己醉得深了,他竟然从陈又涵的眼里看到了悲伤。
“他没事,”陈又涵顿了顿,语气里几乎找不到任何情绪的痕迹,“如果lucas真的足够对你好,爷爷他会同意的。……以后你都不用再担心。”
两年前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地要为了陈又涵出柜, 但那股劲终究随着爱情的戛然而止而消散。日子越长, 勇气便越加淡漠稀薄。……他每天都在为这个终将到来的日子而紧绷, 而陈又涵……为什么?竟然帮他处理好了这件事。
视线迅速被模糊。叶开闭了闭眼睛,咬紧了后牙槽,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如果爷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承担得起吗?!”
喝多了,很凶的语气, 身体里却没有什么力量。陈又涵没有被他推动, 反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沉地说:“对不起,你说得对,是我过了界。没有下次了。”
叶开的手掌被他握着,颤抖的掌心正好贴在心口。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他几乎感受不到陈又涵迟缓沉重的心跳。
“小开,过去所有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太轻, 但到今天, 除了这三个字,我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得出手。”陈又涵无视他的挣扎,很用力、很用力地拽着他的手腕,夜空下,他的面孔陷入月光的暗影中,只留给叶开模糊的、无论怎么睁大眼睛都无法看清的沉静,“两年前对你说的话覆水难收,是我当初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看不清你对我的重要性。给你带去了那么多的痛苦,你今天不愿意再原谅我给我机会,是我活该。”
陈又涵低下头,眼神的光彻底陷入黑暗中。
“虽然还是很想看着你,但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唯一的意义大概只剩下痛苦,我明白。”
掌心上移,他终于抚上叶开冷得像冰一样的手,那一握珍重而郑重。他看着叶开,缓慢的说:“我爱过你,你爱过我,我知足了。”
叶开张大了眼睛。
他看到陈又涵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涵哥哥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苦为难了。你好好的。”
手空落落地垂下。
原野上哪里起的风,穿过两人之间,卷着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和草沫,终于在群山间不知所终。
陈又涵点燃了一支烟,俯身捡起空了的酒瓶子:“回去吧,很晚了。”
来的时候是他看着叶开的背影,回去了,换成叶开看着他。
落后几步的距离,暗淡的星月下,叶开后知后觉地想,陈又涵怎么瘦了这么多。
玻璃瓶身随着步伐偶尔磕碰,叮一声,又叮一声。叶开的脚步轻重不知,目光一味地贴着陈又涵清癯的背影上。忽然被虬结的草根绊了一跤,他踉跄了一步,被陈又涵稳稳扶住。
“走路的时候就好好看路,不要再摔了。”陈又涵扶他站稳,有力的胳膊随即撤走。
“一转眼你都二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你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还是你十七八的样子。一米八了吗?”
叶开“嗯”了一声,“一米八一。”
陈又涵笑了笑:“我老了。”
叶开动了动嘴唇。他如果这个时候反驳,又涵哥哥心里一定会好受一点吧。可他没有开口。
“等我也放下的时候,可以把我微信加回去么?”陈又涵的声音随着步伐而喘息起伏。他想必也不太适应这么高的海拔。
叶开点点头,“现在就可以。”
“现在不了。”
陈又涵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抬起了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只是想看一看那一弯即将升至中空的月亮。叼在嘴角的烟快燃到了尽头,他几乎没有抽一口。叶开也停下,只是一两秒,陈又涵从夜空中收回目光,再度往前,轻描淡写地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岁是我彻底没有陪过的。突然两年杳无音信,等以后从你的朋友圈补回来吧。”
叶开想,他这两年真的很少发朋友圈。
“lucas也不年轻了吧。”陈又涵淡淡问。
叶开记不清他几岁,或许说过的,但他没有往心里去,应了一声,模糊地说:“三十出头。”
陈又涵笑了笑:“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叶瑾和瞿嘉的心情。和这个岁数的男人交往是要小心。凡事留一点余地,不要那么快认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笑了一下,哑声道歉:“对不起,不知不觉又多管了起来。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担心的。”
一颗心变得又酸又胀。叶开茫然地看着陈又涵的背影,渐渐渐渐难以呼吸。
扎西的小院子和石头房就在前方,在月光下,看着就像是银色的。
叶开又绊了一跤。膝盖跪进泥里,还没好透的手掌又擦破了。
陈又涵无奈地回头看他一眼,拉起他,俯身帮他拍掉裤腿上的脏泥和草沫。
叶开拍干净手。手掌内侧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有没有剌出血道子。他看着掌心的纹路,想起lucas老土的把戏。他拽住陈又涵的袖子,“我会看手相了。”
陈又涵沉默了一下,弯了弯唇,“改天吧。”
喝醉酒的人都容易固执。叶开不撒手,说:“我帮你看看,我真的会看。”
陈又涵伸出右手。
叶开摇摇头:“男左女右,要看左手。”
陈又涵举了举酒瓶:“不方便,明天给你看。”
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小心地拉住陈又涵的衣角:“我不想再摔了。”
如果陈又涵过来牵住他的手,他这么醉了,应该也不会推开。但陈又涵没有。唯一好的一点是,他也没有拒绝叶开。叶开就这样拽着他灰色冲锋衣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了最后几米路。
扎西果然给他们留了门。动物陷入深沉的睡眠,一盏小小的夜灯挂在楼梯的砖石缝里。陈又涵打开手机手电筒,牦牛哞了一声。空气中有很浓的牲畜体味和粪便味道,他在这不合时宜的场合里想起叶开来这里的目的,轻声说:“回头我让人把公益基金的资料发到你邮箱。”
接着便没有说话了。二楼的火炉熄了,变成黑漆漆的一团冷灶。上三楼,听到拉姆细细的梦呓声,大人翻身,床发出动静。到四楼,在小客厅前分别。陈又涵熄灭手电筒。从玻璃窗中漫延进淡淡的光线,像一地银霜。在这银霜中,陈又涵和叶开告别:“晚安。”
叶开有点磕绊地说:“洗手间……”
“你先吧。”
陈又涵转身进屋。门关了,里面昏黄的灯光被封隔在了叶开的视线之外。
他动作很慢地洗脸、刷牙。太阳能热水器放了很久的水才热,他很快地冲洗,出来时控制不住地发抖。陈又涵说得对,他的酒量并没有那么好,两斤青稞酒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神智。他今晚似乎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太醉了,太晚了,太困了,他真的想不起来,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自己究竟弄丢了什么。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又在一连串细碎的动静中被吵醒。叶开头痛欲裂,发现天还没亮。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听了会儿,好像是陈又涵房间里的动静。过了几分钟,这动静又转移到了洗手间里。叶开彻底清醒,套上羽绒服,踩着棉拖轻手轻脚地过去。他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看到陈又涵趴在洗脸盆上用冷水漱口。
“又涵哥哥?”
水声停。陈又涵关上水龙头,半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吵醒你了。”
嗓音彻底哑掉。
叶开注意到他脸庞很湿,不知道是水还是……不,当然是水,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出汗?何况他还穿着贴身的短袖。
叶开困倦地摇摇头:“你怎么了?”
陈又涵直起身:“没事,喝太多吐了。”擦了擦手后经过他身边走出门:“去睡吧。”
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发现,他的嘴唇没有任何血色,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叶开站直身体,揣在兜里的手捏紧了,眼神清明地说:“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热水。”
在陈又涵出声拒绝前便转身下楼。
他不想吵醒扎西一家,刻意放轻了脚步,随即想起自己房里还有半壶热水,临睡前倒出来还是滚烫的,现在应该也可以。便又重新扶着扶手,踮着脚跑上楼——
陈又涵屈膝倚坐在墙角,手捂着肚子,深深地低着头。
叶开停住脚步,有点害怕:“又涵哥哥?”
陈又涵抬起头,很浅地笑了一下:“别找热水了,去我卧室翻一翻有没有止痛药。”
叶开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先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
“我刚才找过了,可能——”陈又涵猝不及防地皱眉,喘了口气后才继续说:“可能掉在了什么角落。”
叶开胡乱地翻着,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涌起一阵恐慌:“对不起我不该拉着你喝酒……”
“别急,没那么痛,慢慢找。”
叶开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书桌翻遍了,他跑去翻衣柜。里面塞满了多吉叠好的被子铺盖,还有长长的结构复杂乱七八糟的藏袍。陈又涵的衣服挂在衣角,衣柜里没有灯,他只能摸黑翻找。冰冷的夜里额头冒出了汗。又回头看了陈又涵一眼,发现他一直埋着头,手臂似很用力。叶开心里像一脚踩空——又涵哥哥怎么了?他不怕痛的……手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小圆瓶——
他眼睛一亮——“找到了!是这个吗?”
陈又涵抬起头,把头轻轻仰着靠在墙上,“嗯,还是你厉害。”
叶开找到他的保温杯,空的,马上跑进自己房里倒热水,又把药瓶拧开塞进陈又涵手里。陈又涵倒了几片他没看清,只知道一仰脖全塞进了嘴里,就着微烫的水艰难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