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缝隙(1 / 2)

<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燃气警报猝然响起, 尖锐的蜂鸣声刺破弥漫的焦烟,也刺破了梦境里的黑夜。

叶开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相册从手里摔在地上。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厨房里已经一片浓烟, 他冲进去,奶锅烧干, 沸腾出的奶沫在锅沿焦黑一片。熄燃气, 关警报,惊魂未定地将奶锅扔入水池,水流冲刷而下,激起滚烫的蒸汽水珠。在氤氲的带着糊味的水汽中,一切仓促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叶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漫过锅沿涌入出水口, 心口起伏未定。他想起那两张照片。

一张是哪一年陈又涵出席宁通年会的官摄,一张是他们去年在澳大利亚度假的合影。

为什么会出现在梦里?为什么会让梦里的陈又涵看见?

一向有序的、合乎逻辑推进的梦进入崩塌的边缘,现实入侵梦境,秩序被扭曲,脱离了他潜意识的掌控。

他扔下奶锅跑回书房,相册在他手中凌乱翻动, 一页页, 一张张,像幻灯片一样凌乱地在眼前交替,最终在其中一张定位——是和一中的训练赛, 对方是黄蓝校服, 他不会记错的。画面中, 陈又涵跳起抢篮板,伸出的右手手臂实, 肌理的线条因为发力的缘故显得流畅有力, 手腕上——赫然是白色的护腕。

·

今天的早高峰格外漫长, 车子驶过才知道是有追尾事故。过九点陈又涵才进gc大楼,未进电梯,接到叶开的电话。通讯那端的他呼吸莫名急促,语气更有种神经症的颤抖。

“宝宝?”陈又涵的脚步不自觉慢下,示意电梯里几位同乘人先上,扭头走向休息区,“怎么了?”

“又涵哥哥,你还记得市青训你带了什么颜色的护腕吗?”

“不记得了,黑色的?”陈又涵凭直觉试探,“有照片,你可以去看看。”

叶开握成拳的手指掐着掌心,用一种很空的语气说:“照片是白色的。”

“那就是白色的。”陈又涵抬腕看了眼表,十点钟集团总部有高规格商务接待,虽然迫在眉睫,他仍然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上次一起看的时候,明明是黑色的不是吗?”

或许是叶开的语气太过紧张恳切,仿佛在求他给一个肯定的答复,陈又涵对此竟然真的静下心认真回想了一下,“是白色的,你记错了。”

叶开胸口窒了一瞬,一种巨大的慌张铺天盖地淹没了他。

“真的吗?”他捏紧了手机,用力压着耳朵,“可是,”他用力找着合乎逻辑的理由,“你不是一直喜欢黑色的吗?”

陈又涵的确想不起为什么那段时间会戴白色的护腕,“可能原来的丢了。”青训赛是叶开梦过的内容,他这么问,陈又涵便猜到了他又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宝宝,”他捏了捏眉心,“等忙完这几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叶开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重新跑回书房,翻开那本被倒扣的厚实相册。因为这段时间翻看得过于频繁,几乎立刻就定位到了跟一中打训练赛的那一页。捏着页角,花了三秒,他才有勇气翻到前一页。

赛场上,少年陈又涵握着黑色护腕,在跑向罚球线。

和一中的训练赛在十二中那场群架之后。也就是说,是在打完十二中的架后,在与一中的比赛上,陈又涵第一次戴上了他交换的白色护腕。

轰然一声,一阵灰白色的迷雾席卷了一切,叶开扶着桌角在椅子上缓缓坐下。

怎么会?怎么会巧合到这种程度?为什么现实会向梦境呼应?是他疯了?还是他老年痴呆分不清真假幻实?!

陈又涵曾经见义勇为受伤,他便梦到了自己被他救;陈又涵打架时孤立无援,他便梦到了自己奋不顾身和他一起。这些难道也都只是梦境与现实的巧合吗?

他是那么强烈地想要见一见十八岁的陈又涵。

而又涵哥哥,是不是也曾经想过——那个时候你在就好了?那个时候是你就好了?

这些念想,就像是顽强坚韧的蒲草,一点一点滋生在彼此留有遗憾的记忆缝隙里。

他要见陈又涵……他要见十八岁的陈又涵,他要见他——必须马上见到他。

叶开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拉开医药柜。因为反复被时差和梦境困扰,他请医生开过一点安眠药。白色药瓶拧开,一枚白色药片哆哆嗦嗦地倒入掌心。一定会有人觉得他疯了。躺着药片的手掌握紧成拳,叶开认真地让自己平静了两秒,再睁开眼时,安眠药拧半,他仰头和水吞下,想了想,眨眼之间又吞下了另半片。

药瓶被随意扔在地上,医药柜门也未及关上,叶开深一脚浅一脚,头重脚轻地走向客厅,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

陈又涵的课桌堆满了试卷和习题册。

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后排,单独一个人坐。因为长时间没有收拾的缘故,凌乱的桌面已经看不到任何个人物品。

“陈又涵不在。”从后门出来吹风的同学如是说。

放学后叶开又来了一次。这次教室里都走空了,只有杜唐在。叶开敲门后走进去,杜唐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垂眸帮陈又涵整理试卷。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杜唐手上动作不停,一张张卷子被铺平、折好,练习册摞成高高的一叠。他做这一切时耐心细致,叶开可以理解陈又涵为什么会喜欢他。杜唐是他少年时代唯一真正的朋友。

“他去哪里了?”

“俄罗斯。”杜唐想了想,还是从书包里找出手机递给叶开,“你自己看?”

叶开接过手机,进入短信箱。有几封彩信,打开,陈又涵一身猎装,手里拎着双管猎/枪,脚下匍匐着一头体型壮硕的公鹿,在他身旁,两条高大华贵的白棕色俄罗斯猎狼犬正威严犬坐。他另一只手夹着烟,姿势和神情冷酷且从容。

陈又涵在短信里写:「堪察加的冬天真他妈够冷。」

陈又涵又说:「今天放跑了一头母鹿,向导说可以射杀,离我五米多远,扣扳机的瞬间它突然扭头看了过来,眼睛很漂亮。」

叶开不知道杜唐回没回复。

过很久,陈又涵又发了一条,问:「他来找过我吗?」

那是俄罗斯的深夜,凛冬下的河流已经结冰,篝火在深蓝色的树林里点燃,猎物被削尖了的树枝横穿而过,发出噼啪的炙烤之声。高额深目的俄罗斯人喝着冰冷的伏特加狂欢,而陈又涵疏离在人群之外。

叶开点开下一条短信,陈又涵倔强地说:「没来更好。」

“俄罗斯一个星期,他每天都会问我你有没有来找过他。”杜唐收拾好了他的桌面,看向叶开,“我已经被烦死了。”

叶开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句“对不起”。

杜唐难得牵出一点笑意:“你自己跟他说。”

·

陈又涵收到短信时,正被越野车颠簸得昏昏欲睡。高大的四驱车穿越丛林和山脉,驶向另一片更茂密的林场。两边杉木萧瑟,敷着莹白的雪,苍茫的路上只有两辆吉普的车辙印纵横交错。

他点开收件箱,一条陌生短信问:「你会抽烟?」

陈又涵问:「你谁?」

对方不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国?」

陈又涵从东倒西歪的坐姿中倏然坐直,车子一个急转弯,所有人惊呼,只有他一手按住车窗,两眼看着手机不动如山。心脏快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冻得僵硬的拇指在全键盘手机上敲下一行剪短的字:「一个星期。」

收件箱,未读消息+1

猎犬叫了一声,陈又涵从包里掏出一条肉干扔过去,忍着内心的狂跳按下「打开」键,对方言简意赅:「不要抽烟。」

俄罗斯向导冲他打了个响指,带有口音的中文流利:“嘿,陈,什么事这么高兴?”接着两指在嘴角做了个向上拉的姿势:“your s/mile,hah.”

肘立在膝盖上的手欲盖弥彰地捂住了嘴角,继而刻意扭头看向窗外。只是不管怎么向下压,嘴角仍是向上翘起的,几个猎手都起哄笑了起来,向导递给他一瓶伏特加:“喝!”

他接过了酒,却没喝,回短信认真解释:「没有抽,只是尝试了两口。」

这烟呛得要死,第一口下去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汇报得这么乖。」

调戏没成功,陈又涵一个字也没回。

叶开笑了一下,「别生我的气了,我可以帮你写作业。」

山路在林间蜿蜒,陈又涵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打字。向导多话,问:“你不头晕吗?”

晕,怎么能不晕?他觉得头昏脑胀,呼吸都边浅,心跳加速脉搏失控血压升高,赖酒身上了,低头一看,妈的,其实一口没喝。

他一直不回,叶开便也停止了自说自话。陈又涵攥着手机,窗外景致都失去了吸引力。他隔一分钟查看收件箱,再震动时,虽然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像猎犬嗅到驯鹿气息,像打开超级大奖,像剥开一颗巧克力的糖衣那样,满怀了不该有的、犯贱的、难以控制的期待。

「又涵哥哥,俄罗斯的冬天漂亮吗?我其实有一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