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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天气,烦躁的下午。晚上约了疯子在美林阁吃饭,疯子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好兄弟,虽说没有一起分过赃,一起扛过枪,但在销售工作的枪林弹雨中,没少一起出生入死过。

疯子是个很稳重的男人,年纪和我差不多,但看上去比我沉稳很多。其实疯子的稳重是一种假象,一旦和好兄弟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小屁孩儿一样嘻嘻哈哈的。只不过不了解他的人,第一印象绝对是那种风度翩翩、成熟稳重的领导者。所以我经常笑话他,说要是哪个女孩儿喜欢上疯子,那肯定是有恋父情结。最有意思的是,疯子那假正经的样儿吧,偏偏又逗清纯少女喜欢,有时候真让我眼红。仔细分析下疯子的这个嗜好,也不为过,现在公司招人也是有工作经验的优先,谁喜欢刚毕业的大学生啊,那还得培训上岗,多麻烦!所以,我不止一次劝说疯子,以后你讨老婆,找个带孩子的,自己都不用生了,省事儿!

酒肉穿肠过,美女心中留。男人一起喝酒,话题自然少不了女人,少不了那点事儿。尤其是在酒精的刺|激下,男人的荷尔蒙激素会成倍地增加,迅速在大脑皮层累积,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开始犯晕,一犯晕,就开始条件反射产生邪念。我瞟了疯子一眼,还没开口说话,疯子和我就异口同声道:“去泡吧!”别以为我俩正经,我们说的去泡吧,是去泡妞吧的简称。

我和疯子带着几分醉意,打车直奔酒吧。一路上,疯子问我西安认识的那个洋子现在进展如何。我笑呵呵地道:“还一直没有联系我呢,搞得我心痒痒的。”疯子神秘地笑笑:“联系你了也没用,你下面再长,总不能从上海伸到西安吧,要是不够用,老子借给你一截。”我哈哈大笑:“什么时候说话学西哥那腔调了,你要真敢借,我就刀光一闪,斩断你那个是非根,除色安良!”就在我们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我兜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么晚了,会是谁呢?电话接通了,很年轻的女孩儿声音,似曾相识,但却又没有太多印象。

她说她是小珍,那次在酒吧认识的,问我还记得吗。我马上有了印象,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却不是她,因为对她的印象还比较模糊,但对于那个叫萧然的女生,直到如今,她那甜甜的小酒窝依旧在我心中清晰如初。我对小珍道:“我当然记得你,有什么事吗?”小珍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安慰她道:“别急,慢慢说,你这么突然找我,肯定有事儿,对吗?”小珍显得比较焦急,支支吾吾问我:“你还还记得萧然吗?”我对小珍道:“嗯,当然记得啊,那个有酒窝的女孩子。”小珍焦急道:“她出事了,你能帮她吗?”我心裏一紧,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小珍就是不说,说是电话里说不清,希望我能马上过去一趟。说完,就给了我她们的地址。

我心中对萧然一直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牵挂,这种牵挂经常让我感到幸福甜蜜。就好比我经常买彩票一样,明知道中奖几乎不可能,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买,就是因为买的不仅仅是彩票,而是对生活的一种期望,正是这种期望,让我对生活永远充满了幻想。我义无返顾地叫师傅停车,在疯子埋怨的眼神中,我重新打了一辆车直奔她们的住所,车窗后面,似乎还能看到疯子那张仍未合拢的大嘴。

从小珍的语气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小事,而且从她们找萍水相逢的我来帮忙,就说明要么是她们对我有好感,觉得我可以信任,要么就是她们不想让熟悉她们的人知道现在发生的事。

我一路不停地催促,师傅只能把桑塔纳当F1开了,这师傅,就是命没舒马赫好,其实技术好像差不多。按照小珍给我的地址,我敲开了她们的房门,闺房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但我却没有心情去慢慢体味。小珍已在客厅里等我,带着我走进靠南的一个房间。推开房门,我一眼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萧然,一脸痛苦的表情,静静地躺在床上。床边坐着的应该是浩浩,她正在不停地用热毛巾敷萧然的额头。此时的萧然,弱不禁风,让我心底隐隐作痛,也许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怜悯。我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摸了摸萧然的额头,出奇的烫。转过头问小珍:“怎么烧得像火鸡?早该送医院啊,啥病?”小珍欲言又止。两行滚烫的泪珠悄然从萧然脸上静静滑落,掠过我冰冷的手,触痛了我多情的心。

都沉默着,我急了,提高音量又问了遍:“都哑巴了?说话啊,等烧成植物人了再说是吧?”小珍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萧然刚升大二时,认识了比她大一届的一个男生,叫贾锋。贾锋花样百出地疯狂追求,很快就俘虏了萧然年轻纯真的心,两个人两情相悦地开始了人生美好的初恋。

两个月前,在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怀着侥幸心理,两个人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但是,上天却毫不留情地惩罚了萧然。最近,萧然一吃东西就反胃得厉害,这才意识到可能出问题了,马上买了早孕试纸,两条红线如同晴天霹雳,粉碎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六神无主的她赶快打电话向贾锋求救,但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以种种借口,始终没有跨进这个房门一步。被迫无奈,萧然让小珍到医院买了流产的药片,一下吃了两片,从下午5点开始,小腹就隐隐作痛,以为这是正常反映,忍忍就好。但是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让萧然死去活来,直到这个时候,三个女生还以为是药物流产最后阶段的正常反应。晚上11点时,萧然坚持不住了,下身开始出血,疼痛伴随着高烧让她几度昏迷。惊慌失措的小珍和浩浩无意间看到了萧然桌上的名片,万般无奈之下,打通了我的电话。

我肺都快要气炸了,就为了身边这个只和我见过一面的女生。我说不清楚我究竟气什么,但就是极度不爽,也许是因为萧然破坏了她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也许是因为那个无耻的家伙比我更加无耻,竟然比我捷足先登。但最困难的时候,她们想到了我,这一点让我感到欣慰,毕竟这种信任对于一个陌生男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虚荣。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劈头盖脸地教训她们,我一把掀开被子,眼前的萧然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大腿上还留有斑斑血迹,让我差点心酸落泪。我一下抱起萧然,冲出了房门,小珍和浩浩慌乱地紧紧跟在我的后面,赶上来给萧然身上盖了一条毛巾毯。出租车后座上,我紧紧抱着奄奄一息的萧然,不肯松手。都两个月了,还药物流产,猪都比她们聪明,老子真恨不得扇她们几个巴掌,好好给她们上堂生理衞生课。

到了医院,我跑上跑下,挂了急诊,医生问了一下情况,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问我是不是想害死她,然后让我在家属栏里签了字。我一大好人,成黑锅王子了,心裏冤啊!

萧然就那样躺在移动病床上,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呆滞的目光无助地望着我,看得我莫明心慌。人工流产,对于一个20岁的女生来说,是一辈子难忘的痛,我恨自己不能为她分担那份痛苦。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清楚该怎么去做,根本没有一丝头绪。

我和小珍、浩浩一起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直到萧然被安静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雪白的床单盖在她身上,庆幸没有盖头,我稍微松了口气。医生出来了,卸下口罩,一脸严肃就不说话,只是一边甩了甩手套,一边一个劲儿地摇头。一旁的我急得小腿抽筋,后门紧缩,几乎是在哀求,声音发抖道:“大夫,您别光顾着摇头,赶紧说句话啊!”医生狠狠瞪了我一眼:“现在知道急了?我现在告诉你,没了!”我惊慌失措,双手发抖,惊恐万分自言自语道:“没了?”我盯着医生的眼睛,再次问道:“大夫,人没了?”医生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默默地盯了我片刻,径直递给我一张病历单,然后转身走开了。

我几乎是摒住呼吸看完了这张病历单,一张残酷的判决书。大致内容就是已有成形胎儿,在必须人工流产的情况下强行大剂量药流,已对患者子宫造成严重损害,可能会导致不育。总算还有可能两个字,就是说还有希望,但凡如此,不是死刑也算得上是个死缓。对于一个女人,对于萧然,这个结果似乎太过残忍了。人一辈子可以犯很多错误,但有些错误却是致命的,萧然犯的错误就是如此。我不知道这个结果会让萧然消沉多久,也不知道最终会对她的心理造成多大的阴影,但我明白,她要是真的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力,那就等于她的一生已经被那个王八蛋给毁了。

我把病历单交给小珍,叮嘱她们俩千万别告诉萧然真相,就说一切正常。看着病床上恬静的萧然,她睡得那么香,像一个可爱的婴儿。我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感觉自己是一个父亲在抚摸自己的女儿,除了内心的悲痛,就是无穷的恨。是恨萧然还是恨那个王八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麻药暂时让她忘记了一切,才会有如此安详的面容,不知道麻药醒来,她是否还会回忆起地狱般的经历,是否还会对青春依然充满期望。我真的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这也许对她来说太残酷,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是一种解脱。我不是一个冷酷的人,我有太多的情感和忧伤,这种思绪极度混乱的情况下,我逐渐丧失了自己的善良,想象自己已是一个流氓,如果当时那个王八蛋在我身边,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撕成碎片,扔进马桶,把他冲到大西洋黑暗海底的最深处,让他永远不得超生。我暗暗咬牙,一定要给那个王八蛋一点颜色看看。人就是这样,冲动不需要理由,情感不需要借口。

麻药的药效慢慢散去,痛苦如同万恶的虫子慢慢侵袭着萧然的痛感神经,她美丽的脸甚至因为强忍的痛苦而扭曲。但自始至终,她没说一句话,只有泪水,无声地落下,一串一串,滴落在我的手心,融化在我的心裏。我真的好想看看那天晚上她可爱的小酒窝,但她现在又如何能像那天晚上一样那么轻松地笑呢!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我的唇碰到了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深深地吻,投入了我所有的感情。我无法分辨自己的真与假,无法分清是真诚还是怜悯,是接受还是施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做了,希望这能够带给她一丝希望。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多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