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能容二虎, 一国不可有二君。东西两方的局势早已经是剑拔弩张, 双方军队都已擦亮了银枪, 战争一触即发。
达城守卫军的轮岗比平时增了一倍, 士兵骑着快马携着军报, 不断出入城门。萧瑟的秋天, 依旧美丽的达城, 到处都有发酵着的紧张情绪。
鹤葶苈知道她最怕的那件事就要发生了。可她还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就在前一天晚上,江聘还兴致盎然地给两个孩子念兵书。他眉飞色舞地在那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
江聘向来喜欢讲这些。在以前的时候,也总爱搂着姑娘缩在被子里, 跟她讲兵之诡道。说战法, 论谋略, 姑娘虽是听不太懂, 却也津津有味。
可昨天晚上看着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鹤葶苈的心里却是忽的一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一听到他讲战争的事, 她喉咙里就堵得慌。姑娘烦,就赶紧蹙着眉拦住他, 不让他再讲下去。
江聘也听话, 见她不高兴,便就闭了嘴不再说。他仍旧笑盈盈,一边推着晃悠悠的小摇篮,一边跟俩正在吐泡泡的小孩子装模作样地抱怨。
唔…娘亲又嫌爹爹唠叨了,爹爹很难过。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他委屈的样子有趣又可爱,鹤葶苈瞟了一眼,却是难得的没有理会他。只是垂着眼坐在一边,不再说话。心乱如麻。
江聘有些着急,早早地把孩子哄睡了送到奶娘那里,急着回来去哄莫名有些伤神的小妻子。
在一起这样长的时间,她很少这样的。现在她眉眼的难受显而易见,看得他心慌。
鹤葶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自己心思太细,想得太多。她心疼江聘的忙累,也不再折腾,只是笑着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这一晚,烛火熄得出奇的早,却是注定难眠。
她闭着眼蜷在江聘的怀里,江聘则温柔地环着她,哄孩子一样拍她的背。过了也不知久,他累得睡着了,传过来细微的鼾声。
鹤葶苈睁了眼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颤颤的眼睫,轻轻笑。
她从来都敏感,每次心里不舒服,总会有意外发生。现在她心里烦躁,实在是睡不着。月光朦胧,她便就借着清冷的月辉,侧着身子看他熟睡的样子。
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他趴在她的身边描绘她的眉眼一样。
子时的时候,夜深如墨,她却还是醒着。
梆子声响起,同时响起来的,还有门口急匆匆的敲门声。是瞿景的声音,他很焦急地唤江聘的名字,伴随着外面北风的呼啸。
江聘嘟囔了声,利落地掀了被子出去。门吱呀地开启,零落细碎的几句交谈后,是半晌的沉默。
鹤葶苈紧闭着眼睛装睡,把呼吸放得轻到不能在轻。她听的到江聘回来换衣裳时的窸窣声音,还有铠甲与剑鞘摩挲在一起的铿锵声。
他似乎是被这声响动吓了一跳,赶紧不再动,侧了头去看床上的她。那目光黏腻又炽热,看得鹤葶苈心尖直颤。
她攥紧了被子,感受着江聘慢慢走过来时带起的细微的风,强忍着不要动不要出声。
他半蹲在床脚,瞧着她半晌,低笑了下。随即便垂下头,轻轻落下一吻在她的额头。
羽毛儿似的,撩得人心痒痒。温热而濡湿,带着熟悉的、独属于江聘的味道。
“你乖乖睡,我一直在呢,不会离开你。没什么好担忧害怕的。”江聘太了解她了,一眼就能看出她紧张装睡的样子。
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手指会放松地放在枕边。
可他也不戳穿,只是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嘱咐她,“晚上小心着凉,我不回来,你就不许离开家。”
鹤葶苈咬着唇,轻轻掀开眼皮儿。
江聘站起身,挡住了窗外的月光,他身形高大,落下来大片的影子。腰间的佩剑的剑鞘被长指握住,微微闪烁着冷厉的光。
“阿聘…”见他抬步要走,鹤葶苈终是忍不住了,坐起身子唤他。她抿抿嘴,启唇问他,声音轻轻,“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很快。”江聘扭头,头盔冰冷,他的眼里却满是温暖,“毕竟我那么棒。”
自信心比月亮都大的江小爷,给根棍子都能爬上天。他走到哪里都不忘记自夸,翘着下巴,得意洋洋。
鹤葶苈被他逗得笑出声。她很乖顺地躺下去,冲着门口的男人努努嘴,“我等你回家。”
江聘笑着应她说好,随即转头,不再留恋地抬步离开。他轻轻带上门的一瞬间,风呼啦一下刮进屋里,把床上的幔帐都吹得飞起。
有些冷。他不在的时候,有些冷。
姑娘把脸埋进枕里,闭上眼睛。抓着被角的手指有些抖。
该来的总是会来。而她的丈夫那样勇猛无畏,她该相信他的。
…她厌恶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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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不惜血本,派遣二十万大军进攻达城。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兵分多路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等江聘得知了敌军的动向时,敌军离达城只有百余里。
达城往东三百里内都有江聘的守军阵营,新皇的军队一路走过,几次交战下来,也损失了不少兵力。
江聘和瞿景连夜商讨,并未命守军强守,而是保存了大部兵力,及时撤退并在敌后汇合。
达城所在的山脉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敌军不明气候和地形,虽兵强马壮,却也吃了不少暗亏。等在第二日到达达城脚下的时候,气势已有些衰落。
守城的军队和布防早已准备好,将士们严阵以待,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新皇所派遣的大将姓周,是随他一起逼宫篡位的亲信。新皇多疑,所相信的,不过如此几个人而已。
周姓将军与新皇相伴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阴险狡诈之徒罢了。数十万红服大军兵临城下,银剑在日下流光,红云压城。血海一般。
江聘站在城墙之上,眯着眼看。瞿景在他身侧,和副将小声说着话。
数十面红色大旗一字排开,狂风之中猎猎作响。一半上写着瞿,一半上写着江。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只是上一次,他攻城。他和他的将士用鲜血染红了那方沙漠,却在垂成之时被迫鸣金收兵。这份恨,他永远记得。
而现在,城下的是险些夺取他的命的敌人。
战争仍旧残酷,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骨。羽箭像是暴雨一样射下去,深入沙土,或是深入谁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