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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车是站就停, 前方到站旧港小镇。
参朗下了火车。
黑夜里, 雨雪浑沌了喧嚣,站在月台上,透过泛着雾气的雪帘, 遥望着灌木丛里藏着的铁轨, 它朝远方一直延伸, 以及铁轨上越来越远的火车尾巴。
最终, 还是回头了。
在车厢里,看见黑蝙蝠追火车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一旦爱上了,就把对方奉为了天,就算走得再远, 也走不出这片天。
是想放手的,为两人都好。
既然放不了, 那就只能紧紧抓牢。
生平第一次渴望拥有一个人。
拥有他, 得到他,占有他。
想……要了他。
想要,快想疯了。
这种雄性冲动怎么也遏制不了。
研究称, 男人每隔28分钟就会性幻想一次,从前嗤之以鼻, 现在奉为真理。
以后该怎么整理这份感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天气太恶劣了, 刚下火车衣服湿了, 彻骨的冷。
参朗站在月台上, 看着火车远去,直到穿着制服的站警从眼前走过,才茫茫然转身,浑身发抖地往前走。
进了月台通道,身边有赶火车的女孩子,惊艳地往他这边看,他也只是垂着眼,慢慢往前走。
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参朗神经一紧,凝神望过去。
两个男人相遇站在空寂的通道里。
商宇贤穿的不多,黑色风衣的领子高高立起,遮了英俊的下巴,脸上倦色丝毫未褪,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奔跑过来的。
他迎上前,与参朗面对面停了步。
参朗垂眸,注视着他。
商宇贤微微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的狼狈。
与往常一样,他的神情宁静,宠辱不惊,可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仓皇。
参朗从没见过这样的商宇贤,不再是完美无瑕,不再是一丝不苟,他的西装前襟有点皱,衬衣领扣、袖扣都扯开了,全身都散发着长途跋涉的憔悴与倦怠。
即便如此,他只是静默地伫立在那,气场就分外霸道。
是了,天生的精英无需标榜。他是商宇贤,参朗想,自己爱上了这个人——因为他优秀,所以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如今,又因为他的优秀,所以自己先退却了。
摇摆不定的是自己。
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参朗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干涸,说话有点哑:“……你……我……我出差,真挺急的,还买的站票呢,两三天就回去了,你在家等着我,嗯?回去我给你吃顿好的。”
最后吐出这样一句不尴不尬、稍带了点宠溺的话。
商宇贤移开目光,转身往出站口走,淡淡地说:“我送你去。”
参朗一愣,简直哭笑不得,赶紧跟上他:“大叔你梦游了吗,开车要六七个小时啊,我去花镇……”
话音未尽,商宇贤突然停步,转过身,视线落在带笑的桃花眼儿上,他深深地凝视着参朗。
“不管你去哪,”他眼底泛红,“我送你。”
“……”
一点一点地,参朗慢慢收了笑,和商宇贤对视了一会。
他眨了一下眼:“好,听你的。”
*
车内安静极了。
黑蝙蝠副驾驶,参朗看向身边的男人。
商宇贤专注地开车,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参朗想了半天,找到了话题:“糖糖呢?”
商宇贤:“送我爸那了。”
参朗:“没哭?”
商宇贤:“你还好意思问?”
参朗噎住:“……”
车内又安静了一会。
商宇贤:“那个保温桶,你把汤喝了。”
参朗:“什么汤,哪来的?”
商宇贤:“十全大补老鸭汤,我去送糖糖,我妈硬塞过来的。”
参朗:“你觉得,我用补?”
商宇贤:“我怎么知道。”
参朗:“……”
车内又双安静了一会。
商宇贤瞟他一眼,见他没动:“喝了。”
参朗:“不饿,我减肥。”
商宇贤:“胡闹,你不胖,减什么肥。”
参朗:“没看见有人找我当模特么,要保持好身材。”
商宇贤:“青春饭,能赚几个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拒绝。”
刚想抬杠说关你什么事,话到嘴边才觉不对,急忙换了个:“不赚钱我吃什么?”
商宇贤:“吃我。”
参朗:“???”
商宇贤:“的。”
参朗:“……你养着我?”
商宇贤:“嗯。”
参朗:“那我身为男人的尊严呢?”
商宇贤:“自己去找。”
参朗:“上哪找,上你身上找?”
商宇贤:“…………”
车内又双叒安静了一会。
商宇贤:“就算减肥,也得吃东西,可以多运动,练单杠吧,我明天给你弄一个。”
参朗:“真有意思,我只听说在单杠上吊着,可能会长高,因为有地心引力。你听谁说练单杠能减肥?”
商宇贤:“书上。”
参朗:“二百米体格,你还看健身的书?”
商宇贤:“如果你练单杠,真的能长高,那就不可能变胖,因为《工程学》认为,世上一切材料,在拉长时,都会变细。”
参朗:“……”
侧头看向商宇贤,又低头看看自己下面。
参朗:“……”
商宇贤:“…………”
车内又双叒叕安静了一会。
两个人都有把天聊死的才能。
参朗抱着保温桶,开始喝十全大补汤。
雪落在地上转眼就化了,公路被冲刷得闪亮,上道的车都开得极慢,五米外看不清路,放眼全是雨雾。
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前方肇事堵车,不得不绕道而行,拐到城镇间的便道上,就这样,又足足行驶了两个多小时。
这一回,他们停在一个小城,离花儿镇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凌晨十二点。
在小路上绕了又绕,打开导航仪,发现偏离了高速公路越来越远。
小街小巷的定位也不准确,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看来黑蝙蝠再牛,也会迷失方向。
挡风玻璃上的雪水太多,雨刷刚扫掉,就又冻了一层。
刚才慌不择路,乱了方向,眼下阒寂无人,天太黑了,辨不明南北,小城连路灯也不齐全。
参朗怒了:“又鬼打墙了吧,我下车看看。”
不等商宇贤回应,参朗从包里拿伞,扬起车门下车。
他站在大雨里,极目远望之处,处处是干枯的大树,有个烟筒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一幢幢矮房犹如海市蜃楼,影影绰绰,怎么也看不清楚。
昏天暗地中,他牙齿打颤,一时间以为自己跌入了冰河时代,强风冷气从脚底往上窜,将身子整个儿封冻了。
这时候,车窗降下来。
商宇贤侧了侧头,蹙了眉,看向前方找路的青年:“回来。”
参朗转过身,大声说:“天气太差了,就算是接着赶路,也太危险了,那个……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就算上了高速公路,去花镇也会经过三四个山路隧道,还有盘山道,真的太危险了……”
商宇贤脸色不太好,小声说:“我知道了,你快上车。”
参朗快步往回走,站在车外,打量他微微泛红的脸:“你不舒服?”
商宇贤:“没有。”
参朗想了想,抬手伸进车窗,摸上他的额头:“没发烧,你是不是累了?”
“还可以。”商宇贤无力地拿开他的手。
“下车。”参朗说,“我开,你不能疲劳驾驶。”
商宇贤也不坚持,毕竟是两个人的命,扬起车门:“开得惯?”
“凑合吧,慢点开,我有个大哥,哦,他是拍戏的,条件比较好,以前我经常玩他的法拉利。”
两人换了个位置。
参朗开车稳,但跑车不熟练,开的特别慢。
在乡城小道上乱转了一会。
参朗偶尔侧头看商宇贤,发现对方一直看向那边的车窗,缓缓地眨着眼,侧脸线条美极,仿佛一直在欣赏窗外的夜景,一刻也没将他的目光从车窗上收回来。
乌漆墨黑的,能看见什么?
参朗暗笑一声。
两人也没再闲聊,商宇贤一句话也没说,像是睡着了。
他看上去太累了。
听说,商宇贤的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像这种出类拔萃的精英,都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古怪性格吧。
比如,爱因斯坦有点孤僻,梵高有点不合群,国荣哥哥有点抑郁。
著名作家普鲁斯特说过:“所有杰作都出自精神病患者之手。”
那么,商宇贤是什么性格?
爱上他,就想更了解他。
参朗小声开口:“一直看什么呢,窗外……的雪,快停了吧?”
商宇贤没出声,脸色苍白,睬也不睬他。
参朗:“……”
是不是之前的天聊得太失败了,让商先生失望了,觉得两个人聊不到一起?或者,因为总是抬杠,顶撞他,激怒了他,所以他一直用后脑勺对着自己,连理也不理……
想到这里,参朗心头发紧,险些爆出一句:“臣忤逆,臣惶恐,陛下您就吱一声吧。”
十二点半了,终于开进了小城。
车里就这么安静着。
参朗鼓足了勇气——对,这样的决定确实需要勇气,他决定带商宇贤去开个房。
第一次和商宇贤在外面过夜,能行吗?
“这附近有一家宾馆……呃,再这么跑下去,天亮也到不了,如果出了交通意外……明天再赶过去吧,看起来,宾馆还算比较像样,我们过去看看?”
参朗小声征询着意见,身旁的男人这才将视线从车窗上挪开,却没有答话。等了五秒,仍然没有回应,于是,参朗直挺挺的肩膀往下一塌,像是舒了一口气。
打方向盘,转进宾馆停车位,车子刚停稳,参朗看向外面不怎么豪华的建筑,皱了皱眉,嘟哝着:“在这里将就一晚行吗,今天平安夜,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房间。”
商宇贤点点头,那双泛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平安夜已经过了。”
参朗:“……”
看着他的倦容,心疼得无以复加。
商宇贤目光柔和,身体动了动,伸手过来,拿起耷在靠背上的黑色风衣,轻轻往参朗身上一披,打开车门,迈下车去,径自往宾馆大门走。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参朗披着商务风衣:“……”
急忙收拾一下,拔了车钥匙,刚要下车,想起商宇贤一路上一直看窗外。
想了想,参朗回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的车窗。
窗外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见风景,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只能看见……
参朗怔了怔。
黑色车窗上,映着自己的脸。
——哪里是看什么风景,他一直在看车窗上映着的人。
是这样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迅速占据整个大脑。
参朗有点不知所措,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
连忙拿上雨伞,拔腿追上商宇贤。
进了宾馆,参朗在前台等着checkingin。
商宇贤将钱包往参朗眼前一放,转身走向电梯不远处,坐在沙发上,垂眼摆弄手机。
没多久,前台妹子将身份证递还回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只剩一间房了哦,大床房。”
参朗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脑一下短路。
大!床!房!
参朗的表情变了又变:“你再确定一下,标间也行。”
“这间还是网上刚退的呢,圣诞节这几天都没有空房了,”前台妹子看向落地窗外,“再加上天气不好,从下午开始入住的人就很多,基本上都是高速上下来的客人。”
参朗:“俩大男人怎么住啊?”
前台妹子笑了:“俩男的不是正好方便吗,出门在外,将就一晚上吧。”
参朗:“…………”
正不“正好”我还没试呢,你怎么知道的?
特么就因为“方便”所以才不行啊!
参朗有点无力:“其他酒店呢,这附近还有么?”
“够呛,周边只有我们一家快捷酒店,远些的汽车旅馆,都在高速公路附近,恐怕比我们客满的还早呢,天气不好的时候总是这样……”
之后前台小姐又说了些什么,参朗有一些恍神并没有听清,看向远处沙发上的商宇贤。
商宇贤抬眸看他一眼,又继续看手机。
参朗收回目光,当下决定:“开!房!”
*
从电梯出来,商宇贤一直在看手机,看来他真的很忙,现在已经凌晨一点。
之前他说过,年节公司忙。
又耽误精英的时间了。
参朗下火车时衣服湿了,现在还没干透,他冷得打颤,直到插卡进门,心里才有一丝紧张。
深夜,带商宇贤进了宾馆,还开了个大床房。
房内灯亮了,玄关左侧是透明玻璃围成的浴室,垂着敞开的长帘子,里面是一间二十平米的卧房,只有一张大床。
商宇贤走进去,回头看向背靠着房门的参朗,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尴尬笑意。
参朗朝浴室看了一眼,示意他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