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师傅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在江湖上行走过一些日子,深知六扇门办案的过程中,滥杀无辜,甚至是杀良冒功,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此刻大约是看在他们这一行人,也不像是普通老百姓,不想节外生枝,方才放他们离开,否则怕是直接杀了,当成这些人的同党。
“我们走!”顾不得没吃几口的肉汤,卢师傅低声道。
看向旁边,见少爷紧握拳头,肩头微微的颤动着。
卢师傅抓住他的胳膊,赶紧再道:“少爷,我们出去吧!”
师皓默默的站起,这一刻的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谓的六扇门,都是些替占领华夏土地的蛮族效力的败类,被他们追杀围捕的这几人,却是忠义之士。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然无力的、低声下气的,在对方的一个“滚”字下离开。
师皓随着卢师傅,与身边四名随从鱼贯而出。外头阵雨虽然小了不少,但雨势未停,远处轰隆隆的,电闪雷鸣,那一道道闪电,并无法击破眼前的黑暗。
他们在黑夜与风雨中,牵起那两匹马,离开破庙,摸黑前行。
阵雨很快的,就让他们浑身湿透,那冰凉的感觉,由外而内,仿佛泡在百年不化的冰川里,连他们的内心,都变得寒冷而又毫无温暖。
远离破庙后,其中一名猎户呸了一声:“蛮廷鹰犬!”
却也不敢骂得太大声,生怕被围着破庙的,那憧憧的人影听了去。
破庙里,传来了一声炸响。
不愿意波及旁人的蓝鹤道人,等那几人离去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刻着符文的虎形石头。
他一声大喝,石头溢出神光,他的身体也陡然变得高大起来。
赵海松眼睛一眯:“地煞法宝?”紧跟着怪笑道:“想不到你还藏了一件压箱底的东西。”
蓝鹤道人变成两人高,块头魁梧,肌肉虬结,身上的道袍都被撑得破碎。他回手一拳,身后的石墙破裂开来,石块崩飞,庙后传来惨叫声,有人影随着碎石抛飞。
“护他们走。”蓝鹤道人喝道。
那四名武者,护着少女和男孩往外冲去。
“别想逃!”赵海松雁翎刀一卷,挟着滚滚刀气,杀向蓝鹤道人。
两侧,鼠蝠双恶同时破窗而入,杀向蓝鹤道人。
蓝鹤道人竟是全然不惧,以惊人的神力,呯呯嘭嘭,竟逼得赵海松与鼠蝠双恶同时后退。
庙后传来急促的兵刃交击声,间伴着少女与孩子的惊叫。
又是嘭的一声,石壁彻底爆开,蓝鹤道人空手拔起破旧的土地公石像,冲出破庙,在狂风暴雨中,将石像甩去。
石像呼啸着在雨中转圈,雨水往四面八方飞溅,它撞上了几名身穿皂衣的捕快,噼噼啪啪的骨骼爆裂声,伴随着那几人的惨叫,与石像砸落在地的震响声。
蓝鹤道人大杀四方,一拳跟着一拳,那庞大魁梧的身躯,伟岸如山。
“不要跟他硬拼,”赵海松从坍塌的破庙窜出,喝道,“缠住他,耗到他神通结束。”
轰隆隆,电闪雷鸣,霹雳一道接着一道。
刚才还有转弱迹象的阵雨,很快的就越下越大。
师皓走在这片根本看不清道路的山地间,偶尔,闪电从高处照亮,将他们身边的那巨大天坑照亮。
在光线勉强勾勒出轮廓的坑口,内头一片黑暗,仿佛随时都能够窜出恶龙,一口将他们全都吞下。
闪电暗去的时候,天地不见光明,无数的雨点打在他们身上。
师皓感受到湿漉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他冰凉的躯体上,脚下凹凸不平,时不时的,会被突出的石头绊倒,全靠旁边的人将他扶住。
陡然间一声长嘶,泥泞溅起。师皓回过头来,看到马匹惊起,再一次划开苍穹的霹雳,照亮了马的眼睛,那马双腿乱踢。
师皓被迫闪避,脚下一个踉跄,陡然踏到空处,忽如其来的失重感,犹如无形的黑手,拽着他往下急落,尖利的石头割着他的衣服,皮肤有种被缺割般的痛。
“少爷?少爷?”卢师傅的叫唤声,与充满了惊恐的马嘶,很快的就被震天而下的雷鸣所掩盖。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不断的下滑中,师皓头晕目眩,无垠的黑暗中,高处的闪电看上去,不过是窄窄的一条,闪了两下,便又远去。
他感到自己的双眼绽出星花,仿佛自己的眼眸,在身体与土石的碰撞间,爆出一波波的精光。
耳鼓传来一声嘭响,他被震得五内翻腾,昏昏欲呕。积聚的洪流涌来,推着他逐渐麻木的身体,犹如海上的浮萍,滚滚荡荡,也不知被推向何处。
我要死了!师皓心裏这样想着。
身为一个穿越者,却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悲哀的时代里,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死在一个三百年前、不知因何原因造成的大坑里。
就像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落在浩瀚长河里的小石子,惊不起一点惹人注意的浪花,就这般沉落湖底,埋葬在如同群星般难以计数的沙粒间,再也无人关注。
远离了阵雨,远离了乱世。他的心中,依旧在担心着破庙里,那柔弱无助的少女,和那饥肠辘辘的孩子,担心着那些拼死保护他们的忠义之士。
然后在心底默默的嘲笑着自己,自身难保,还有空去担心别人。
他感到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只是身体在这一连串的震动间,连感官都变得迟钝。
直至他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猛然坐起,急咳了好一阵,方才缓过神来。
听不到雷鸣,也听不到雨声,仿佛掉落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明明是被水流冲来,此刻身边却没有水,同时也没有任何的光。
师皓摸索着爬起,摇摇晃晃,在黑暗中走了几步。地面很平,不再是凹凹凸凸,周围一片安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够听到。
那扑通扑通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紧张。好歹也是上一世里,死过一次的人了,竟然还会再一次的,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