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大，可把主任气坏了。”他笑。

他的笑容比阳光还温暖，照亮我心裏一树一树的花开。

“我正好要去市里联系校辩论赛的事，你就用这个借口跟我一起走吧。”他说。

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轻易地，就得到了与他同行的机会，而且，学生会主席帮我说谎，仿佛是确认我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我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幸福，我甚至忘记了我要出校的真正理由。

是的，我要去找青辰。

反常的青辰，伤心的青辰，我的好朋友青辰。

<p/><h3>68.</h3>

在山坡上找到青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我几个小时都没有喝水，觉得自己腿痛得就快要死掉。

我找过了她的家、我的家，还有我们曾经经过的每一条街道，我不知道她能去哪里。

她就像个单细胞生物一样，活动范围如此狭窄而固定。

那一年普通学生还很少有手机，所以满街都是明黄色的公用电话亭，但是青辰有手机，虽然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号码。

我拿着电话卡，路过一个电话亭，就冲进去拨电话。

但是，一直无法接通。

<p/><h3>69.</h3>

我突然有一种恐慌，想她是不是死掉了。

那个年纪的我，死亡这件事仿佛是天边的云，遥远得可以忽略。

我相信日子还很长很长，花朵总会一年一年开放，想要在一起的人，牵住手就永远不会分开。

但是青辰那张惨白的脸一直在我面前晃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死亡。

这种恐慌支撑着我疯狂地寻找。

我最后才想到高速公路后面的那一片小山。

<p/><h3>70.</h3>

青辰曾经很多次，从教室的窗口指着那一片小山对我说：“魏暖，哪一天休息日，我们去那片小山后面看看吧。”

我总是说好啊好啊。

我们有这个约定，但并没有实现过。

然后她也会若有所思地说：“那片山坡上总是落满阳光，大概会开很多的花。”

<p/><h3>71.</h3>

我心惊胆战地一个人爬山，心裏的委屈像开了锅的沸水，想到如果找到青辰，就要对她大哭。

天知道这段路有多远。

从小小的窗口看到的风景，用双腿走起来，仿佛在天边。

上山的小路边，长满一半人高的杂草。

春天的野蕨无人采摘，都长出了绿茸茸的叶子，黄色和紫色的小野花贴地生长，更远一点有着红色的山花。

附近有不少散居的农户，开出来的小路还算平坦，也容易找。

但我的手还是不免被灌木划出小伤。

<p/><h3>72.</h3>

山其实很矮，爬了不久，就过了山头，山头的那边，常年沐浴着阳光，是大片开阔而平坦的草坡。

我依稀听到了歌声。

略为低沉的、温柔的、忧伤的歌。

青辰唱的是日文，她平时就喜欢听日文歌，很静谧很温柔的曲子。

我听不懂意思，但能分辨出她的声音。

随着清风断续飘来的歌声，就像晴朗的天空里没有尽头的蓝，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吸引，但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呆立了几秒，鼻尖发酸，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却没有。

我狂躁了一天的心，竟渐渐安静下来。

只要她平安。

<p/><h3>73.</h3>

我循声轻手轻脚地靠近，就看到了闭着眼睛躺在草坡上唱歌的青辰。

在我的印象里，青辰一直是冷漠的、清醒的，全身长满危险的尖刺的女孩。

即使是对我的温柔片断，也是安静的、沉默的、不动声色的。

我被她吸引，却又忍不住怕她。

我想要守护她，但总担心被她伤害。

但是那一天的青辰，躺在那样干净的天幕之下，哼唱着一首我没有听过的异国的歌，她的表情忧伤而宁静，柔软得好像一幅棉布拼成的画。

<p/><h3>74.</h3>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样的青辰，在我们分别以后的许多年里，每每想起那样的画面，我都会眼含泪水。

青辰一直背负着重重的盔甲，她以为可以保护自己，她连睡着的时候，也不曾放下它。

而眼前这个柔软的真实的青辰，也许在她想要全心全意依赖我信任我的时候，也无法展现出来。

那才是我不曾看到的，没有受伤前的她自己。

她也曾经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她也曾经喜欢唱歌喜欢笑，她也曾经眼里饱含着泪水和天真。

她也曾经。

<p/><h3>75.</h3>

我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青辰，她警觉地跳起来，像一只兔子。

待她看清是我后，她蓦地松了一口气，那惊骇至极的表情，让我更加确信，外表成熟的青辰，内心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p/><h3>76.</h3>

我挨着她坐下，用手扇风。几个小时寻找的疲劳与怨气，早已消烟云散。

但我还是故意板了脸。

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她有些怔怔的表情，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经意流露的可爱。

看到我汗湿的头发，还有手背上细小的伤口，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她看到突然出现的我，一定在脑袋里急转了很多个念头。

但是却发现，脑袋里都是乱糟糟的毛线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无措的青辰，我的心裏竟然欢喜了起来。

<p/><h3>77.</h3>

我突然一转身，张开双臂扑到了她身上，顺势倒下。

她身形比我高大，但猝不及防，轻轻地“啊”了一声，就和我双双躺在了草坡上。

我和她并排躺在草坡上，脸朝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我什么也没有说，突然觉得好安心。

青辰本就少言，于是她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云的蓝色天空，阳光刺眼，闭上眼睛，也如同红色火焰弥漫过眼皮，眼泪止不住地漫延。

但是很幸福。

过了一会儿，青辰又开始轻轻地哼那一首歌。

<p/><h3>78.</h3>

很久以后我在网上查到那首歌的意思，知道它的名字叫《青空》，确实是一首日文歌曲。

<small><strong>青空</strong></small>

<small>那条小河，嬉戏的两人，满身是泥；</small>

<small>那朵云彩，只要能追上，就会幸福；</small>

<small>还记得那次游戏，看谁能最先跑到坡顶；</small>

<small>还记得最喜欢的那处地方，我们一直向往。</small>

那首歌，仿佛唱尽我们的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它那样的短，但却是青辰仅存的温暖，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切，知道以后，只能后悔莫及。

一切都不可回头。

我抱住青辰的胳膊，有小虫爬上我们的皮肤，我闻到青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