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前几年都是暖冬,今年却出奇的冷,林婉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色,觉得跟初识董翼那年有些相像,那年也是在十二月左右就开始有了下雪的迹象。
车里暖气足,一脚踏出来只觉得寒风凛冽,她赶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小跑进了医院。医院永远都是那种无论外面什么天气都依旧人多熙攘的地方,她三步两步跑到住院楼的单间病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董翼合着双目静静躺在病床上,头发比平时长了些,面容有些清减,却很安详,对外面的声响没有太多反应。
林婉一边把大衣脱下来一边叹气:“起来了起来了,不要睡了。”
见他静静的,她伸出冰凉的指尖在他脖子上镇了镇:“外面快下雪了你还睡!再睡,我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她似乎有些着急,“喂,我被人欺负啦!”
董翼的眼帘微微颤动一下,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无奈说道:“太太,我在养病呢,你天天这么吵,我怎么休息啊?这回又是什么天大的事?”
林婉扁着嘴说:“跟刘氏做生意,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我搞不定了!老公,你如果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出院好不好?”
董翼横了她一眼,把头扭过去:“我早说了不要你去找刘之牧,凌翼的事我可以想办法,现在知道麻烦了吧?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别想撂挑子,我是不会管的。没见过你这么做老婆的,竟然逼着老公快点出院!”
林婉委屈极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直接把病床给摇了起来:“那当时你住院了,所有人都慌了手脚,银行一听消息不对马上跑来催以前的贷款,新项目等着投钱,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恨不得比你昏得更久一点,眼不见为净,当时不找刘之牧我找谁啊?我跟你讲,如果不是我认得刘之牧的太太,还解决不了这个危机呢。”
董翼笑了:“那好啊,反正我已经授权给你代替我执行公司业务了,现在人家都叫你林总,多神气啊,有什么可埋怨的。而且你不是把苏可也威逼利诱地骗过来了吗。有她出主意,还不够?再说刘氏投了那么多钱,刘之牧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林婉像条小狗似的爬在床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刘之牧比你还过分,你总还有个理由说是养伤没办法顾及生意,他就干脆说这事是他太太一手闹的,他不会管,只认给钱,亏了就扣他太太的零花钱。他太太方静言没办法跑来跟我一起做新项目,做着做着昨天突然对我说原以为世界上最难的事是猜她老公的心事,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在一块空地上平白建房子,我当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呢,结果到了晚上她就打电话过来说她以后不来了,后面的事还是由她老公来管。”
“既然她把她老公说动了,你还操什么心?刘之牧难道这点能耐都没有?”
林婉听他这么一问,眼眶马上红了,下午在办公室已经擦过一次的眼泪又开始滴溜溜地转:“他欺负我!”
董翼吓了一跳:“怎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林婉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我昨天在医院陪你的时候,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新项目以后他来接手,让我马上把项目企划给他看,那时候天已经晚了,我想着大家下班了就没找人帮忙,自己回去整理了一份给他。”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跟董翼强调:“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做一份完整的企划,一直做到今早四点,四点啊!才做好发过去给他,你看我的眼睛,跟个熊猫一样。”
“然后呢?”
“然后,他下午回了个邮件给我。”林婉带着哭哭啼啼的声音准备念手中的纸。
董翼说:“你还把人家的回信都打印出来了?太夸张了吧?大概意思告诉我就行了。”
林婉恨恨说道:“我才不呢,我要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人家是怎么欺负我的,还要把这封耻辱的信作为我以后的励志工具!”
她捏着噪子念道:“林总,首先我要恭喜你,因为我相信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一份企划书;其次我要恭喜凌翼,因为在一个能做出这样企划书的人的领导下,它竟然还没有倒闭,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第三,我要恭喜董兄,娶到这样一个逻辑思维紊乱的人做妻子,还爱若珍宝,实在难能可贵。最后,请最迟于后日交给我一份我能看懂的企划书,谢谢!顺祝商祺!刘之牧。”
董翼听她念完,面色也沉了,将身边床板一拍:“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你马上去把企划部、公关部和营销部的老大叫来医院开会,我就不信了,我们凌翼还给人踩到头上去了!”
林婉马上眉开眼笑:“那你是肯重出江湖了,太好了,我算是可以从良了。”
董翼被她哽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从良?你读过书没有?这种形容词能随便用的吗?真是怨不得别人说,还真是一点逻辑思维能力都没有。”
林婉扬扬自得地说:“没逻辑就没逻辑,有什么了不起的!起码我身强体壮,你看看这次,我恢复得多快,才三四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而且当我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反应那叫一个迅速,虽然当时我没了知觉又被绳子绑着,可是给冷水一激,马上就醒了,一发觉自己身子给绑住了,我也没发慌,马上就用脚蹬水,不停上来换气,要不我早挂了。”
董翼不太相信她的吹嘘:“唐进不是说是他从水池底下把你给捞上来的吗?还有,为什么你每重复一次都能加些料进去?”
林婉讪讪回答:“那个……后来不是体力不支了吗……”
她看见董翼脸上微微露出鄙视的神情,连忙嬉皮笑脸地说:“反正苏可听我说完以后,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娇生惯养的淑女,跟匹马似的,特别耐操!”
董翼脸都黑了:“那个苏可,讲话像女流氓一样,你看看你交的朋友!”
林婉撇了撇嘴:“我的朋友怎么了?苏可挺好的,给我拉到凌翼来天天加班,法国也去不了,她现在急得要命,跟我说她的生日愿望、圣诞愿望、新年愿望统统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她才能去法国,二十七岁的人了,眼看着人老珠黄,再晚一点,估计欧洲的蓝眼睛帅哥是勾引不上了。多好的姑娘啊,那个不喜欢她的男人眼睛肯定长歪了!人家那么仗义,比你那个什么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好多了。”
“谁?柳二?”
“可不就是,你昏迷的时候他过来看你,你知道他出来跟我说什么?没关系,伤在腿上,无妨,死不了!都老胳膊老腿了,还动什么枪啊,以为自己还是年轻那阵啊?我当时都快气死了,你说有这么安慰病人家属的吗?”
董翼说:“那有什么,很正常啊,他如果受了伤没大碍,我也会这么说。”
林婉看了他一眼,悻悻说道:“男人的友谊果然和女人是不同的。”
董翼看看自己的腿,忽然叹了口气:“我这次是一把年纪在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也真丢人。囡囡……”
“呃?”
“医生跟我说了,碎骨虽然取了出来,但是因为当时流血多,又感染了水里的细菌,所以第一次手术不是很理想,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以后我肯定是跛了。”他正色道,“我早想跟你说,又不好怎么开口……你看我以后是个瘸子,走路会很难看,比你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还有那么复杂的过去……”
“嗯。”
他再次叹了口气:“现在想起苏可当年的话还真是没说错,你要是没跟着我可能要快乐得多……如果对家里那边觉得不好交代,你想走,我是不会怪你的。”
林婉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董翼一把拉住她:“哎,你去哪?”
“倒水喝。”
董翼气恼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去喝水?”
林婉瞧了他一眼,抓抓头发:“这也算正事?你明知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只会围着你身边打转转,还故意这么说,假不假啊?”
她看他恼得连眉毛都竖起来,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慈大悲地回答你,林婉这辈子都要守在老董身边——免得那个已经老胳膊老腿的人,还拿枪到处砰砰乱开。”
董翼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几分疑惑:“这台词怎么这么熟啊?”
林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发明的。”
他很快察觉出不对:“得了吧你,明明是你最爱看的那个动画片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