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踟蹰了一下，橘子的声音颤抖，“我怀孕了。”

<p/><h3>Side B：我们谁都会遇见，那个让自己奋不顾身的……错的人</h3>

就像所有三流小说里都会出现的滥俗情节。在那一次选角会上，橘子怀揣着正在绽放的少女情怀，邂逅了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真命天子。

自以为是的，真命天子。

他叫林里，和橘子差不多年纪，清瘦、苍白、俊美，斜睨着的眼角眉梢总是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神情。

在《沙漏》选角会上，他参与竞演的是其中的男主角米砾。虽然他桀骜不驯的神态确实和米砾有着些许神似，在甄选现场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可终究还是因为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以及缺乏表演经验这两大短板，在第一轮就落选了。

来来回回忙个不停的橘子，显然留意到了这枚意兴阑珊的病态美少年。

她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安慰他。

“别难过了，你长得真的很帅，和我心中的米砾，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橘子小心翼翼地措辞。

“哦……”林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橘子，眼角竟有清浅泪光，“那为什么他们不选我呢？”

就是这道闪烁的光芒，让橘子心弦一动。

“我说，你为什么会来参与选角呢？因为喜欢《沙漏》这部小说？喜欢米砾这个角色？”关于他，她想知道得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沙漏……我根本没看过这本书。”他的答案，让她大吃一惊。

“那你……”橘子不解地追问道。

“昨天放工的时候，我听到电台的宣传，今天就来了。”林里的理由简单直接，“我心想，如果能演个电影电视剧啥的，不是就能当明星了吗？当上了明星，以后不是就能挣大钱了吗……”

少年的腔调听来真实坦诚，在橘子的内心深处，激荡起层叠涟漪。

“怎么了？你很缺钱吗？跟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呢。”她禁不住握起他的手。

林里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面色绯红的单纯少女。只见她眼波流转，呼吸急促，甚至就连脸颊上那一枚枚熟透了的青春痘，都在熠熠发光、鼓噪不休。

在那个时候，林里也同样地，心弦一颤。

在后来的交谈中，橘子慢慢了解到：林里是广西人，和自己同龄，刚刚二十出头，却已经不再念书。他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苏州辛苦打拼。

虽然这座经济发达的江南小城机会并不少，然而林里并没有学历和经验。他唯一能仰赖的，只有旺盛而廉价的体力。于是他所能觅得的，不过是一些消耗气力与时间的零散活计。在这座城市中努力生存着，却苦于没有机会没有资源没有进步和发展，于是只能日复一日循环虚度。这对一个外乡人来说，无异于永无出头之日。如此庸庸碌碌下去，又会有什么意义？

然而通过参加这次落败的海选，林里突然学到了至关重要的一课：或许他还拥有一个强大有力的砝码，那是长久以来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先天优势——青春无敌的身体，以及俊秀可口的容颜。韶华短暂，过期作废。

不用白不用。

于是，橘子和林里光速“恋爱”了，迅速得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本来嘛，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平常一个俊美，一个本地念书一个外来务工……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两个人都是极其不搭的一对。

不是没有朋友提醒过她：“你要稍微当心点儿啊，这感觉真的太奇怪了。总觉得他对你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有其他听众偷偷揶揄：“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好吗？真不知道林里看上她哪一点了！嗜丑吗？噫……口味好重哦！”

然而橘子却不管不顾，自顾自地钻进了早已缺省好的牛角尖。

那段时间唯一在她脑海当中盘旋的，便只有这一个问题：他长得那么漂亮，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够配得上他呢？

于是，她就像跟自己较劲儿一般，拼了命地去讨好他，用尽全力地去照顾他。

她用父母给自己的生活费，带他品尝城中美食，为他添置新款衣衫。她用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血汗钱，带他外出旅行，四处走走停停。为了帮他实现进修提升的梦想，她甚至毫不犹豫地贡献出了大学三年时间辛苦积攒下来的奖学金。

饮食起居，过去未来，她想要一手包办。

再后来，她竟然瞒着父母和学校，偷偷从宿舍搬了出去，住进了林里寄居的那间出租房。当然，所有房租由她全额支付。

鬼迷心窍，莫过于此。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只有当她孜孜不倦地付出，忙忙碌碌地奉献时，她才是熠熠闪亮、光彩照人的。那段时光虽然辛苦，却也甜蜜充实。那时候的橘子，每天都过得意气风发，满心满怀都充盈着对于未来的美好希冀。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例假已经推迟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来。

她慌了，赶忙检测，却为时已晚，发现中招。

她哭着给他打电话，说等他下班回来以后再一起商量对策。

那天晚上，他整夜一言不发，只是一支又一支，不停地吸着烟。

第二天，他消失不见。

带走了出租屋内所有的值钱物什。

<p/><h3>Side A：如果看见地狱，就不会惧怕魔鬼</h3>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之前电台有几次活动，你带他来过现场是不是？”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高瘦俊朗的少年，确实气度不凡，惹人怜爱。

“我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深陷惨淡回忆，橘子目色迷离，“真的是噩梦一般的过去。”

“可是，不应该啊，我记得以前每次参与节目互动，你都逻辑清晰、头脑清醒，你怎么会……”我极其不解。

“因为……那都是别人的事情吧。到这时我才明白，评价别人有多简单，而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这裏头的纠结无奈有多复杂。就算明白无数道理，你也只能一个猛子，沉溺到底。”

是啊，说到底，橘子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大学女生，你又指望她能拥有多少聪颖过人的人生智慧呢？

“所以，你和那个男孩……后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我亦同样心生怆然。

“我找不到他啊，用尽了一切办法。”橘子痛苦地摇着头，“电话、网络、他打工的地方，我都去找遍了，然而一无所获。话说回来了，其实我对他又有什么了解呢，他的家人、生活、工作，他所有的一切，我知道的太少太少……”

“那后来……你们的孩子怎么办了？”终于触碰到了这个最敏感的问题。

林里凭空消失之后，橘子也将自己囚禁在回忆的牢笼。她蜷缩在逼仄狭窄的出租房内，不接电话、不看网络、不回信息，终日以泪洗面，艰难等待。

她找不到他，也不敢跟父母说，更不敢再去学校上课，任由小腹一天天鼓胀起来却无能为力。她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自己可以一直待在这裏，偷偷将孩子生下来，然后独自抚养长大。

毕竟，这裏曾是属于他们俩的甜蜜小窝。只要她不离开，或许还能等到他回来。

肚子里的宝贝五个月大的时候，林里曾偷偷回来拿过一次东西。那个时候她正要出门去倒垃圾，路遇久无音讯的恋人，她自然十分激动，紧紧地抱住他，祈求对方不要离开。看着泪流满面的她，林里的心也狠狠抽动了一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也是心疼她、舍不得她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向下移动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立刻惊得身体一颤。

“什么？难道你……还没把这个东西处理掉？”林里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凶狠。

“东西……”橘子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怎么能叫他‘东西’呢？他是我们俩爱情的结晶呀。”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一把推开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再不打掉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要，林里，我们一起把他生下来好不好？”橘子拼命拉扯住他，苦苦祈求，“我们在一起，我们结婚，只要我们好好挣钱，哪怕多吃点儿苦，一定可以好好地将他抚养成人！”

“生下来？”林里的面目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狰狞，“呵呵，你疯了吗？把他生下来，然后跟你一样，长得又胖又丑吗？”

电光石火，晴天霹雳，简直难以想象，那么俊美的脸颊，竟然会说出如此狠毒伤人的言语。

那一刻，橘子的梦，终于醒了。她怔怔地呆立原地，身体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赶紧把这东西给我弄掉！”林里狠狠掐住她的双臂，目露凶光，“否则，后果自负！”

然后，他用力抛开她，就像是甩开一坨令人嫌恶的肮脏垃圾。他头也不回，拔腿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林里……”

橘子被绝望吞没。她浑身发软瘫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你们就再也不联系了？”这样的结局让人怆然，却也无奈。

“嗯，当他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就明白了，其实他，根本没有爱过我。”橘子微叹了一口气，“他只是，把我当作在漂泊异乡的……一个支柱，一个落脚点吧，或者说……他只是在利用我。”

太过良善的人，或许总是无法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那么……后来呢？”真的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究竟该如何面对命运的肆意捉弄。

“我还是不想把孩子打掉，还是想把他生下来，可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躲在外面了。父母和学校，都发了疯一般地到处找我。”橘子用双手捂住脸颊，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对那些痛苦的往事通通视而不见，“所以我只能拖着五个月大的身孕，回到了自己家里。”

“那身形应该已经很明显了吧？还能跟你爸妈瞒得下去吗？”对于橘子和她的家庭，这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不能。我爸妈看到我的样子，当时就崩溃了。我爸伸手想打我，看到我的肚子，又将耳光径直抽在了自己脸上。”橘子再次苦笑了一下，她是在笑那个荒唐的自己吧，“我妈当时就瘫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落下了一个毛病，一旦受到惊吓，就会止不住地心慌……”

“唉……”我也忍不住叹息，“这真的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是吧？连雅楠你都这么说了，肚子里的宝宝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吧。”顿了顿，橘子接着说，声音荒凉冷淡，“所以，他才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妈妈，包括他的爸爸、外公，还有外婆，他们全都不喜欢他，都不想看到他呢……”

虽然父母无法接受，但在橘子的抵死坚持下，只得无奈应允，他们忍受所有人的诧异目光，颤巍巍地陪橘子去学校办理停学手续，让她在家安心待产。

然而到快七个月的时候，橘子突然小产，孩子没有保住。

“怎么这么突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忍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却还是没忍住追问。

橘子却低下头缄默不语，好一阵子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虽然看不见她的眉眼，但我感觉一定有泪水在她的眼眶中生发、回旋，然后深吸一口气，她将所有痛楚狠狠吞咽。

“橘子，在你最痛苦的那些时光里，你害怕过吗？”我问她。

“怕？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一次，她的答案很笃定。

“嗯，让我们来聊点儿高兴的事情吧。”我试图转换话题，“快点儿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是说……减肥？恢复？”她指指自己，面露莞尔神色，“那就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吧！”

“好呀，随时。”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跌宕起伏呢。

“这话是你说的哦，不要到时候又找不见人哦！”橘子撇撇嘴巴，“你知道吗？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谁都不见谁都不理，但我特别地想念你和珈童，我拼命给你们发短信、写邮件、打电话，但全都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我知道，一定是我那时候不告而别，太任性太不负责任，所以你们一定是生我气了……”

橘子说到的，那些所谓的短信电话邮件，其实我心裏是有印象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会那么地小心眼，那么地冷血无情？

是因为在我记忆深处，她所烙印下的，那些太过鲜明的印记？长得不够漂亮？总是咋咋呼呼？奔跑起来蠢蠢笨笨的模样？一旦不能帮我做这做那，便失去了联系的必要，失去了交往的基础。

说到底，在我心裏，或许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肆意“使用”的听众，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朋友吧。

“橘子，对不起……”我道歉，发自肺腑，诚心诚意。

<p/><h3>Side B：真的拜托了，橘子小姐！</h3>

八年彼此毫无瓜葛的时光，橘子真的变了很多。

恋爱、失恋、怀孕、流产、重新振作和回归，外形变得光彩照人，性格却依然乐观阳光。

或许那些哭红双眼的暗夜，只是八年时间里倏忽不见的短暂片段。而那些黎明之前的艰难跋涉，才是真正值得毕生铭记的光辉岁月。

“橘子，为什么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你还能这么乐观呢？不，你反而是变得更好了。一如既往地善良，重生一般地美丽。”我终于能笑着对她说。

“重生？哪有这么夸张，应该说是……升级了吧。”橘子也笑了，就像彩虹般绚烂，“雅楠，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水晶，喜欢它没有杂质，晶莹剔透的美好。喜欢它就算历经漫长的地下暗藏，却依然能够折射出太阳美丽的光芒。”

是啊，真正的乐观与美好，或许并非是未经世事的单纯，而是在你历经风吹雨打之后，依然能保持良善、宽容和乐观，依然没有放弃用晶亮的双眼，去热爱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大部分的我们，在跌宕红尘里被清洗了一轮又一轮，慢慢变得面目全非，无可辨认。

然而，一定有些什么，在历经了残酷时光的打磨之后，依然熠熠闪亮，光洁如初。

那么你呢？在你的身上，有哪些已经慢慢改变？还有哪些一路伴随，至今从未离开？

拜托了，橘子小姐，无论你变得多美多光鲜，你的善良单纯，无论过多久，请不要改变。

请努力，继续灿烂美好下去吧。

真的，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