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是有宵禁的,但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宵禁便形同虚设了。大批的流民从外边涌进县城,在县城内能找到的空地之上搭上一个简易的草棚子,更有的干脆就是随便找一个门洞子凑合着过,每到这个时候,便是保康县内的居民最为紧张的时候,也是县令吴慈安最为头痛的时候。城北的山神庙附近,是这些流民聚集最多的地区,密密麻麻的临时窝棚层比叠障,将那个不大的小庙完全给陷在了其中,这里有一片空地,现在倒成了这些流民安营扎塞的地方。这里,差不多聚集了上千流民。而在这十数天间,这些流民之中,却静悄悄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人物。贺兰燕穿着一件布丁摞布丁的衣服,满头的小辫都被打散开来,脸上也糊得乌七麻黑,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脸上也不知搓了一些什么药物,蜡黄蜡黄的,一副典型的营养不良的模样。与他在一起的,却是步兵,此刻,步兵已是取下了那支铁脚,拄着一根拐棍,正从外面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贺兰燕所在的这个窝棚。他们是以兄妹的名义混进了这群流民之中,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十几个兄弟,眼下都混在城中各处,步兵每日拄着拐去乞讨,断了一只脚的他,在城中却还能博得不少同情,每每能讨得一些残羹剩饭带回来。“吃吧!”将手里的破碗放在贺兰燕面前,步兵笑道:“今天不错,还讨到了半砍红烧肉。”看着那乌七八黑的碗和那些烂七八糟混在一起的饭菜,哪怕已经坚持了好些天了,贺兰燕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阵反胃,她是贺兰部的小公主,就算是贺兰部最为困窘的时候,也没有短过她的吃食,何曾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但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即便有钱也不敢去买东西,更何况混进来之前,这一次领头的虎头也强行将每个人身上的银子都搜走了,每个人身上都只剩下了几个铜板。“装。那也要装得像一点。”干惯了这些勾当的虎头笑嘻嘻地道:“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大意,都有可能送了你的命,不要认为敌人很蠢,这样的想法,除了让你快些送命之外,毫无用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虎头以前是干马贼的,这个偷偷混进对手之中踩点的活儿,他干得不少,自然最有发言权。这可就苦了贺兰燕。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并没有取得孙晓的同意,半路追上公孙义与步兵他们之后,强行加入了这支前来偷袭保康的队伍,以她的身份。这一次领兵的几员将领无法可施,只能带着她前来。先前派出来的探子很快便带回了保康的消息,让他们意外的是,保康居然还驻扎着一千河间郡兵。这是事先没有想到的,有了一千郡兵镇守,这保康可就不那么好打了。硬攻显然已经没有可能了。虎头决定带人先混进来,然后在进攻的日期之时。来一个里应外合,只要打开了城门,那这千余名河间郡兵便不会是对手了。贺兰燕也要来。虎头叫苦不迭,步兵劝阻无效,公孙义要硬拦,险险挨了一鞭。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虎头只能与贺兰燕约法三章,进得城去,一切都要听他的,否则。他宁愿放弃这次行动。在贺兰燕再三保证之后,虎头才无可奈何地带了这位大小姐前来。搜走众人身上的银钱,再将一群人化妆成流民,其它人都是虎头精挑细选出来的,没必要费多大周章,但贺大小姐可就要多费些心思了,这位大小姐虽然也是风里来雨里去,但也是养尊处优的一个人,那一身细皮嫩肉,怎么看也怎么不像个流民。只能想法设法让她看起来腌脏一些。步兵是没法子,贺兰燕来了,他如果不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不好交待的,好在他残废了,铁脚一取,拐仗一拄,活脱脱便是一个因残疾而乞食的叫花子了。贺兰燕褰着眉头半晌,终于还是从破碗之中倒了小半碗出来,又从身后烧得正旺的柴火上端起同样一个几乎半扁的铁壶,将里面滚烫的水倒进小碗里,淘了好几遍,这才捏着鼻子一点一点地开始吃起来。该死的,从来没有想过,出来当一次细作,还要受这等苦的。贺兰燕心里不无抱怨。都是虎头那个家伙强行搜走了身上的银钱,否则自己一定会去城里的饭馆好好地吃一顿。看着贺兰燕的样子,步兵心道,虎头的做法是正确的,那就是严禁贺兰教头出门,就她这模样,出去走不出一百步,就能让有心人看出破绽来。端起地上的破碗,步兵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红烧肉嚼得是满嘴冒油,看着步兵吃得香甜的模样,贺兰燕只觉得阵阵反胃。“步兵,这你也吃得下,看得我都要吐了!”贺兰燕道。步兵嘿嘿笑了起来,“教头,你是不知道,将军还没有成为我们的头儿之前,我和老曹还有孙晓他们,也就过得和这些流民差不多,那时候啊,路将军一门心思捞钱,根本就懒得管我们,有一顿红烧肉吃,那这一天可就快活了。”“你是说孙晓,老曹他们也都吃过这些玩意?”步兵举举碗,“很不错了,还能讨到红烧肉。教头快吃吧,今天晚上就要干活儿,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虎头也是的,明知今天晚上要干海儿,也不弄点好吃的来。”贺兰燕嘟起了嘴巴。“教头这你可错怪虎头兄弟了,因为他现在也是一文也没有。”步兵咯咯的笑了起来,“每天扛大包,可挣不了几个大子,就他那身板,只怕每天自己都混不饱肚子。”听着步兵的笑声,贺兰燕却沉默了下来,与虎头步兵他们几个混进城来,她才陡然发现,自己完全成了一个累赘,虎头身板好,去扛大包,步兵仗着断了一条腿,装成叫花子去讨饭,自己却是出不得门,因为步兵和虎头都一致认为自己一出去就会露馅,起初她还不服气,但在这流民营里呆了几天这宾,她也终于发现,自己是怎么也装不像她们的。这里头也有不少女人,但每一个都是粗手大脚,在这寒冬之中,大都冻得手脸都弄裂了,看着那一双双裂着血口子的手还在水里搅和着,她就有些不寒而栗。“都准备好了么?”贺兰燕换了一个话题,今天晚上便是动手的时候,过了今晚,她也再用不着受这罪了,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是要让苏拉和乌拉两人烧上几大盆的水,里里外外地好好地洗个干净,现在只怕自己身上都臭了,只不过在这臭得熏死人的地方呆得久了,现在自己都闻不着了。“城里士兵的布防都已搞清楚了,这一千河间郡兵的确是河间府的精锐,战斗力不差,看他们的布置也是极其老到的。这一仗,哪怕我们到时候出其不意打开了城门,恐怕也还有一场恶战!”步兵道。“我们人手不多,能不能一举拿下城门?”贺兰燕问道。“应当问题不大吧!”步兵点点头,“城门口只有五十人一个都看守,我们突然袭击,应当能拿下城门,关键是外边的配合要到位。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最后的时间也已经确定,接下来就看公孙义与唐明王义三个人能不能及时抵达了。”两人正商议着,外面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一听这脚步声,两人就知道是虎头来了。果然,窝棚的那个破帘子掀开,虎头走了进来,看到他一脸的沉重之色,两人心中都是莫名的一跳,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出了什么事了?”步兵低声问道。“也不知道那个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河间郡兵突然开始调动,每个城门口都多了两个都的士兵,城内的巡视盘查也猛地严了起来。”虎头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步兵倒吸了一口凉气,“增加了两个都的士兵,那每个城门口,岂不是有了一百五十人的河间郡兵,这,这我们怎么还拿下城门?”“是不是我们潜进来的事情被发现了?”贺兰燕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虎头摇摇头,“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时间已不可能更改,如果我们不能拿下城门,到时候公孙义,唐明,王义他们来了,那就是一场坚苦的攻城战,伤亡大是肯定的,还不见得能拿下保康。这个保康县令吴慈安在本地很有号召力,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拿下,他登高一呼,城里的青壮一齐上城的话,那就坏了。”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半晌,步兵一咬牙,“实在没办法的话,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难民营里放上一把火。”“放火,你疯了?”贺兰燕叫了起来,“这里这么多的妇孺老弱,大火一起,他们哪里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