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宁府之内,一片鬼哭狼嚎之中,突然响起淙淙的琴声,琴声之中,悠悠的歌声响起。宁馨盘坐在楼上,那具瑶琴便放在她盘膝而坐的腿上,纤手巧拨琴弦,樱唇轻启,就着下面的杀戮,悠悠唱响。宁府之间的抵抗已被彻底摧垮,死士,家丁,在军队的打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要么束手就缚,要么横尸当场,很快,士兵们便涌到了这幢小楼之下,抬首上望,宁馨素衣瑶琴,长发披肩,宛如仙子,众人不由得都呆了,手里的刀枪不自觉的垂下,他们虽然凶横,但在宁馨的面前,那无边的杀气,居然被那琴声,歌声,消弥无踪。檀锋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仰望着楼顶之上的伊人,嘴里苦涩,这个女人,曾让他朝思暮想,自己之所以被认为是宁则诚的心腹,之所以得到宁则诚的信任,便是因为这个女子,因为自己倾慕于她,而宁则诚也有意招纳自己为婿,而现在,这一切,只怕都成了泡影。“檀统领!”一名将军脸色有些难看的走了过来,“要不要将这里也抄了?”“抄什么抄?”檀锋突然吼了起来,怒目横了一眼那将领,“去书房,去库房,去密室,这里是女子的闺房,里面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那裨将瑟缩着退下,挥手之间。围着小楼的士兵潮水般的离开。琴声已停,宁馨在楼上,檀锋在楼下,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果瑶儿和琴儿低低的啜泣声。檀锋叹了口气,举步入内,脚下似乎坠着千斤重石,短短的十数步楼梯,他竟然在中间停顿了不下五次。“馨儿!”站在宁馨背后,他轻轻地叫道。“檀将军,你是来抓我的么?”宁馨没有回头,声音之中似乎听不出任何异样,但那股清冷,已让檀锋绝望。“这不关你的事。王上也没有命令要抓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馨却是笑了起来,“父亲这一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倒台,肯定不差落井下石者。只是我没有想到,为什么来得是你?檀大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檀锋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我想要燕国强大起来。”“所以我父亲必须倒台。”“是的!宁大人不倒台,燕国就不可能打破旧有的秩序,在原先的圈子里打转。永远也只会这样,然后被人消灭。燕国各地豪强割据,中央政权名不符实,虽说是一个国家,但实则是一个由无数个小国构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利合则聚。利悖则散,而宁大人,周太尉,是这些人中最强大的两个,所以。他们必须倒台。”“呵呵!”宁馨淡淡的笑了起来,“周玉也加入了?”“是!”檀锋知道宁馨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己虽然只是稍稍露了一点口风,她便猜到了一切。宁馨站了起来,抱起了她的那具瑶琴,“王上没有下命令抓我,是不是意味着我是自由的?”“是的,你是自由的!”檀锋的脸色灰败。“是不是我已经不能在呆在这里了?”檀锋低下头,没有作声。“既然如此,我便走了!”抱着瑶琴,宁馨衣袂飘飘,越过檀锋,眼光从檀锋脸上掠过,竟是如同没有看到这个人。“瑶儿,琴儿,我们走吧,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馨儿!”看着宁馨的背影,檀锋突然叫了起来。“檀统领还有何见教?”宁馨没有回头。“你去我家住吧,你先前也说过,宁大人得罪人无数,如今他下狱,那些他以前对付过的人,无法找他去报仇,会去找你的,你住在外面不安全。”檀锋咬着嘴唇,向前踏出了两步,“去我家,没有人敢对你无礼。”宁馨回过头来,看着檀锋,“多谢檀大人美意,只是你觉得,我会去吧?”说完这句话,再不作声,径直下楼。她的身后,琴儿瑶儿轻轻啜泣着,尾随着便要下楼。“琴儿瑶儿!”檀锋叫了声,“你们两个回来。”两个侍子恐惧的回过头来,看着檀锋,身子簌簌发抖,正在下楼的宁馨也愕然回过头来,看着檀锋。檀锋走到梳妆台前,那里有一个首饰盒子,打将开来,将所有的首饰都扫进了盒子里,将满满一盒珠光宝气的首饰递给琴儿,“拿着!”琴儿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盒子。檀锋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了瑶儿,“在外头居住,什么都得用钱。你家小姐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你们两人经些心,如果有什么难事,尽管去我家里找我,记住了么?”“记住了,檀统领!”瑶儿接过银票,心里的恐惧此时已尽去,屈膝向檀锋福了一福,与琴儿转身下楼。宁馨的肩头微微抖动,眼眶尽红,却终是没有落下泪来。看着三人愈来愈远的背影,檀锋无力地靠在墙壁之上。半晌,拍拍手,“来人!”楼下,一名燕翎卫如飞上楼。“去,跟着宁小姐,看他们在哪里落脚,然后派几个兄弟守在外面,不要让人打扰她,欺负她!”“是,统领!”踏出宁府大门,看着外面的那灿烂的天空,宁馨心头一阵茫然,自己要去哪里?自己能去哪里?正如檀锋所说,自己的父亲仇家遍天下,没有了父亲的保护,自己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宁小姐!”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宁馨转头,看着来人,不由讶然道:“张一?这个时候,别人避我们家都来不及,你居然还敢来这里?”张一笑了笑,“宁小姐,我也是燕翎卫啊,这一次燕翎卫的清洗并没有波及到我!檀锋将军知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掌柜,替宁大人赚钱罢了,现在楼子里的股权,已经归燕翎卫公有了,檀统领要我尽心替燕翎卫赚钱。”“你这时候过来干什么?你就不怕惹祸上身?”“没什么可怕的!”张一笑了笑,“当年宁大人可以杀我,却没有杀我,留了我一条命,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既然有这点缘头在这里,我总得过来尽尽心。”宁馨微微点头,“你有心了。”“宁小姐,你没有地方可去吧?去楼里面,我在哪里寻一间静室,先在哪里住下吧!”张一道。“不。”宁馨摇摇头,“我不想再去任何与以前有关的地方,不用担心我,蓟城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地。”“宁小姐,你现在的身份很特殊,只怕想在蓟城找一个容身之所,当真很难!”张一认真的道。“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那便去庵堂吧,佛门清净之地,总是不会嫌弃我的。”宁馨声色黯淡。“小姐!”两个丫头齐声悲呼,一左一右,扯着宁馨的衣袖,“庵堂绝是不能去的。”听着两个丫头的哭泣,宁馨也是泪流满面,“傻丫头,现在,我还能去哪里呢?”看着三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张一不禁鼻子有些发酸。“宁小姐,如果你信得过我,便让我来安排好不好,我在蓟城,一直租有一个小院子,不过我和翠儿一直住在楼里面,从来没有去住过,不若宁小姐先去哪里住着,等找着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走可好?”看着张一,宁馨感激地道:“张掌柜的,多谢你了。”“举手之劳,多谢什么,宁小姐,请随我走吧!”王宫之内,有一处极偏僻之地,但却一直是王宫之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因为曾经关在这里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可以搅动天下风云变人物。现在这间偏宫,在空闲了数年之后,终于迎来的了新的居客。宁则诚被去了完冕,脱了袍服,披头散发,浑然没有以前的潇洒,但却依然从容,盘膝坐在床榻之上,两手扶着膝盖,怔怔地看着窗楼之中透过来的那一丝阳光。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檀锋大步而入。“你来了?”宁则诚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声音很是平静,“想要找的东西,想必都找到了。”“是,该找到的,都找到了,这些东西,足以让宁大人您万劫不得翻身。死上百十次都够。”宁则诚呵呵笑了起来,“死一次就够了。我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落到十数前的叶家,四年前的令狐家下场,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扳倒我的人会是你!”檀锋默然无语。“馨儿还好吧?”“好,馨儿已经出府了!”“你安排的住处?”“不是,馨儿不愿理我,是闲云楼的掌柜张一替他安排的。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跳出来。”宁则诚眉毛一挑,“我一直不担心馨儿,因为我晓得,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照顾好她,不会让人欺负她的。至于其它的宁氏族人,你愿怎样便怎样吧,覆巢之下,能有一个馨儿幸存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