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骨闾是东胡人,但却不是一个正常的东胡人,确切地说,他是现在东胡的一个罪人,他本是柔然部落的少族长,柔然部落是东胡中一个中等部落,在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和林政变之中,他的父亲,柔然族长站错了队伍,跟随了支持大王子的一个大部落一齐反对索普,事败之后被杀,而柔然全族被打散分赏了支持索普的部落,像木骨闾这样原本身份尊贵的,却是直接贬为了奴隶。如果不是索普要从奴隶之中征召勇武之人成立步兵,木骨闾恐怕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只能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之中,一直至死,但征召令一下,木骨闾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他曾经的忠心部族拼尽全力凑了些金银玉器,贿赂了木崩闾的主人,使木骨闾得以有机会加入到了步卒当中。想要出头,就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木骨闾本身便不是一般人,无论是个人的武勇还是学习东西的能力,比一般的奴隶要强得太多,没用多久,他就脱颖而出,成了十人长,然后是百人长,直至千人长。现在,他是一个指挥一千人队的牙将,本来他认为,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次出头,柔然部族的薪火,也将由他再次传承下去。但事不遂人愿,集结了数万骑兵的东胡军队,在河套这个地方,竟然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到得现在,居然有了全军覆灭之危。到得此时,木骨闾已经顾不上去恨索普,却想如此振兴部族了,除了柔然少族长的身份,他首先还是一个东胡人。所以当大将军颜乞下令,他将率领五千宫卫军与一万步府为两万骑兵争取突围而出的机会,而代价是他们会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他的兵,第一批向着先锋城展开了攻击。与所有人一样。木骨闾也认为,骑兵才是东胡的根本,而现在条件下,他们这些步卒已经没有了逃生的可能,茫茫雪原,没有粮草,没有马匹,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逃回家去。作为一个东胡人,他最后的价值恐怕就只能体现在为同袍争取一线生机了。他瞧不起与他手下的那些奴隶,他们之中大部分是被东胡人掳掠而来,有的是被东胡族击败毁灭的其它部族,在内心之中,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东胡人。有着东胡人的骄傲。又一次进攻败退了下来,他的一千人,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喘着粗气。坐在浸满鲜血的地上,看着四周或躺或坐的部属一个个没有丝毫精神,木骨闾冷笑一声。上天已经注定,他们和自己,都要死在这里,只不过自己是自愿的,能不能打下先锋城并不是重要的,事实上,也根本打不下来,只要能牵制住先锋城的敌人,掩护屈突阿尔根率领着的东胡主力突围出去就好了。这也算是作为一个东胡人的自己。为东胡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想来自己到了地下。父亲也不会怪自己这样做吧,他一定会很高兴自己做了一个东胡人应该做的事情。从怀里掏出一个带血的馒头。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身边死去的同伴的,抑或是敌人,木骨闾丝毫顾不得这些,大口地咬着艰硬的馒头,这是上面发下来的最后一顿粮食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一个未知数,今天先吃饱了再说,便是死,也得做一个饱死鬼。吃完了馒头,木骨闾倒头便睡,心里没有任何挂念的他抱着必死之心,竟是丝毫不受身处杀声震天的战场,不大会儿便打起了鼾声。他是在阵阵号角声中被惊醒的,他一跃而起,这号声,是命令他这个千人队替换攻击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光线已经偏暗,城头之上,甚至已经燃起了火把,木骨闾突然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循着香味望向城墙之下,那里,仍然在冒着腾腾的热气,那是城上倒下了煮得滚开的热油浇在攻城的士兵身上。木骨闾咽了一口唾沫,硬生生地按下想要呕吐的感觉,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抽出插在地上的刀,木骨闾大喊道,“跟我上!杀进城去。”木骨闾带着他仅存的三百多士兵,再一次冲向了固若金汤的城墙。整整一天,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能攀上城墙去,但仍然在舍死忘死的进攻,他们这些人中,有像木骨闾这样死心塌地愿意为东胡去死的人,但大部分却只是曾经的奴隶,东胡人给了他们摆脱奴隶身份的机会,他们当然愿意为之奋斗,但到了这个时候,又有谁心甘情愿自愿赴死呢?虽然如此,但他们却不得不去,仍然在他们的身后,是五千全副武装的宫卫军,身在东胡多年的这些人,自然知道宫卫军代表的是什么,也知道宫卫军的战斗力,退回去,是死,向前,也是死,那么他们除了向前,便再无选择,因为在东胡,他们还有家人,有亲人兄弟,或者在战后,因为他们的死,能为家人争取到一些更好的生存机会。木骨闾就带着大部分是这种心思的士兵,再一次扑向了城墙。当夜色降临,天地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时,身后,终于响起了退兵的号角,木骨闾拖着刀,一瘸一拐地从战场之上退了下来,不得不说,他的运气是逆天的好,跟随他攻城的三百余人,这一次只回来了一百余人,而他,竟然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但他此时,却是身心皆疲。没有希望的战争,总是让人容易绝望,他不知道此时由屈突阿尔根统率的主力有没有突围出去,他们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敌人不可能长时间地被瞒着,他们很容易便能从己方的态势之中推测出东胡主力的去向。迈着沉重的步伐,他走回了数里之外的东胡大营,大营内除了几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整个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就如同他们此时的内心,回望远处的先锋城,却是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将那座城池照得分外耀眼。木骨闾叹了一口气,与一般的士兵不同,他曾是柔然的少族长,见识甚至不是一般的东胡人所能比的,他很清楚,东胡的这一场大败仗,是真正要伤筋动骨了。此消彼长,下一次,也许便会轮到东胡人守城而征东军进攻了。走入营中还没有几步,肚子却又咕咕的叫了起来,但他已经没有馒头了,半天的战斗,将他饷午之时就着雪吃的那个血馒头早已消耗殆尽。就在他琢磨着要去找点吃的东西的时候,大营里突然骚乱了起来,先期进营的军队,突然之间便燥动了起来,到处都是奔跑着的人群。木骨闾惊讶地抬起头来,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东胡步卒的军纪之严,可不是一般的军队能比的,因为他们的身份,军官们只有发觉他们稍有违逆轻则鞭打,重则砍头,从来没有宽恕一说.他大步向内走去,一把抓住一个胡乱奔走的士兵,厉声喝道:”你在乱跑什么?军营喧哗,你不要命了么?”士兵抬走头来,看着面前是一位千夫长,如果在平时,他早已经跪下去了,但现在,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慌乱,却没有任何的恐惧,”跑了,他们跑了!”“谁跑了?”木骨闾莫名其妙.“宫卫军,宫卫军全跑了.一个也没有剩下!”士兵语无伦次.“宫卫军跑了?胡说,宫卫军是东胡人的骄傲,他们只会战死在沙场之上,怎么会跑?我杀了你!”木骨闾提起仍然带着血的刀,搁在那人的脖颈上.“将军不信,怎么不自己看看,宫卫军一人双马,营中有上万匹战马,你听到一声马嘶了吗?几千宫卫军,从你进营,你看见一个了么?他们跑了,他们抛下我们逃走了!”士兵在绝望的哭泣.木骨闾茫然地松手,”跑了,怎么会,他们是东胡人的骄傲啊!不,他们一定是在奔赴另一个战场的路上,他们一定是去攻击另一股征东军了.”他拼命地给宫卫军找着理由,恰在此时,他看到了统领整个步卒的将领茹安,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扑了过去,一把抓住茹安,”茹安将军,大将军他们是去攻击另一支征东军了是吧?”茹安看着木崩闾,眼神之中却尽是痛苦之色,”木骨闾,我们都被骗了,被大将军骗了,我们都是弃子,大将军说要与我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但他跑了,带着五千宫卫军跑了,还带走了最后的粮食,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现在,我想明白了,颜乞从一开始就想着要跑,想着一个人跑,屈突阿尔根,只怕也上了他的大当,他们现在,只怕也已经陷入到了苦战当中,只怕也走不脱了.”如同一瓢冷水浇到头上,木骨闾只觉得身上的脊梁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了自己的身子,他双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茹安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木骨闾,”木骨闾,逃吧,我们被抛弃了,我们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必要,能不能逃出去,就看我们的运气了,现在,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你是千夫长,你有马,骑上你的马,逃吧!”木骨闾似乎没有听到茹安的话,他丧魂失魄地躺在哪里,如同一条蠕虫一般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他心里的信仰在那一瞬间就这样崩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