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夜在苍颜的病床前站了多久他不记得了,只是沉默地看着全身缠满绷带,鼻子上还带着氧气罩的苍颜。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了,她以前性格活泼,难得有安静的时候,他们中间又空白了九年,她回来了,性格也变了,也不愿与他说话了。
医生说她全身多处骨折,肋骨断裂三根,头部也受伤了,虽然现在经过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何时醒过来就要看她自己了。熙夜缓缓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阳光,一个渴望旅行,向往自由的人,现在要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她若知晓该会多么伤心难过?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熙夜赶忙回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看了一眼安睡着的苍颜,脚步轻轻地走出病房,生怕吵醒了她。
“什么事?”熙夜边关上门边轻声问道,他的对面站着的是他的私家侦探。
那人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熙夜,“这是您要找的人的全部资料,目前他在Y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做高管,收入不菲,据调查显示他的老家是N市,也就是咱们市,具体的您可以从档案中看到。”
熙夜接过档案袋,眼睛扫了一下上面的名字,姜枫。他沉眉,然后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熙夜正要转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去查一下夏家的车,包括配送给别人的车,看看出勤如何,都去了哪里,查完后还到这裏来……”熙夜顿了顿,眼睛突然变得冷峻,“记住,我让你调查的一切事情都必须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那人深解其意,半笑着说道,“彭先生,我既是你的私人侦探,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该说,您尽可放心。”
彭熙夜坐在病房内仔细地看着姜枫的资料,身高1米82,年龄29岁,祖籍N市,目前居住Y市,某五星级酒店高管,未婚,真真正正的高富帅,想来他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留下的痕迹不多,除了从事某酒店高管的工作之外,还是一名户外运动爱好者,喜欢各种探险,无论是高山还是峡谷,但凡有时间都会去。
他将资料装回档案袋里,陷入了沉思。资料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简直是社会大好青年,五年前苍颜在大学毕业旅行时遇到了他,从此他们就不间断地联络着,五年……颜儿,你的五年当中一直有一个这样的人不间断地出现着,你们一起去旅行,一起欢笑,你甚至叫他一声老公……颜儿,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气我,可我还是忍不住嫉妒,嫉妒那个只在你生命中出现了五年却有此殊荣的男人。
姜枫是N市人,早晚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吧。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看了看号码,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冷意,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手机那端那张因为气愤而略显扭曲的脸了,果然他刚按了接听键,裏面便传来了近乎咆哮的声音,他不慌不忙地把手机远离了耳朵一些,这样才不会震得耳膜发疼。
“彭熙夜,你消失了一天究竟去哪里了?你不知道今天是和龙华集团洽谈合作的日期吗?我要马上见到你,不管你在哪儿都必须立刻马上给我回来!”夏宾鸿盛怒之下猛地撂下电话,双手按在拐杖上,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熙夜只听到“啪”地一声,但并没有收线,不由冷笑一声,看来夏宾鸿也已经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以前事事听从于他的傀儡了,羽翼将要丰|满的人果然是有筹码在手的。
他眼神冰冷,声音却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外公,我现在有事在外面,恐怕不能如您所愿立刻马上出现在您的面前,不过,我会尽快赶回去的!”他说完不等夏宾鸿咆哮的声音再次传来便收了线。
真想不通,七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还有这么多力气和闲心去管那些早该放手不管的事情。权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人如此恋恋不舍,甚至流连忘返?掌握权力这么多年了,还不觉得过瘾,或者是不觉得累吗?
熙夜缓缓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苍颜,手慢慢抚摸上她的脸颊,她是最怕疼和最怕流血的了。记得高中体检的时候因为医生抽了她几毫升的血她就吓得脸色发白,结果一量血压,高压五十,低压三十,吓得医生赶紧给她输液。她当时死命地抱着他,浑身都在颤抖,她说刚才她觉得眼前都黑了,还有好多黑线不停地跳动,就像以前那种老式的电视机搜索不到电视台一样有很多很多雪花闪动……
当时还惹得娅婻、魏明和何小猛他们一阵唏嘘,嘻嘻哈哈哄笑着说原来夏苍颜竟然晕血啊!
他还记得,苍颜因为这句话内心受到了打击,他忙劝着说晕血又不丢人,他信誓旦旦地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让苍颜流血牺牲了,一定会好好的保护她!苍颜为了挽回面子还专门跑到献血站去献血,她一边喝着护士给她的酸奶,一边闭着眼睛任由那护士将橡胶管系到她手臂上,然后就觉得胳膊一疼……她慢慢睁开眼睛装着没事儿人一样把手中的酸奶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眼睛盯着窗外。苍颜觉得过了好久,她的眼前慢慢变黑了,那些什么雪花黑线又开始闪动了,她不吭声死扛着不说,心想再坚持一会儿她就能拿到献血证了吧,看以后谁还敢笑话她晕血……
“姐姐,姐姐,我的眼前好黑!”苍颜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急忙喊道。
那给她抽血的护士闻言忙将抽血的针拔|出|来,又给她按了一会儿才缓声问道:“你觉得好点了吗?”
苍颜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才勉强恢复了正常。她点了点头,调皮地说道:“好多了,姐姐,我献了多少毫升?”
那护士姐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才献了20多毫升,我们按照规定不能给你发献血证,你回去好好补补血,多注意休息。”
苍颜傻愣愣地坐在那里,这么久才抽了20多毫升啊?她委屈地看了一眼他,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她把这件事情讲给熙夜听的时候还遭到他的一颗爆栗呢。
他宠溺又心疼地给她吃了一周的补血食物,那个时候她率性活泼,爱笑爱闹,可是现在呢,她像刺猬一样总是把背亮给别人,远远地拒绝着任何人,他知道她是害怕再受到伤害。
苍颜,九年前,我不是不爱你了,我是没办法了!家里遭了巨大的变故,一夕之间我几乎家破人亡,那个时候我也才二十岁而已啊,却要用我还不成熟的肩膀撑起那个家,苍颜,我但凡还有一点点办法也不会委曲求全到现在!
熙夜的视线落到苍颜的身上,绷带上透着丝丝的红色,这次一下子丢失这么多血,怪不得昏迷了这么久……想想那个时候啊,他们多好!
苍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映进眼里的都是白色,她先是一怔随即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待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又仔细打量起她视线能及的地方,白色,全部都是白色……她下意识的动了动,恐惧渐渐爬进她的眼里,这裏是医院?
趴在床上的熙夜感觉到了动静,急忙直起身子,看见苍颜睁开了眼睛正上下打量着病房,顿时大喜过望,“颜儿,颜儿,你醒了?”
他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又怕弄疼了他,理性告诉他要赶快去叫医生,他跑到门口的时候脚上一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却顾不得自己,对着苍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拉开门兴奋地跑出去叫医生了。
没过多久熙夜就和一群医生进来了,苍颜双眼紧盯着那群身穿白衣大褂的人,姥爷就是死在这群所谓的白衣天使手中的!姥姥到死都不愿踏进医院半步,后来竟活活病死在家中。她不要待在医院里,不要待在夺走了她至亲至爱的人的医院里!
苍颜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要坐起来,她先是抬起无力的手臂要去拽手上输液的针头。熙夜见此大惊,慌忙跑过去抱住挣扎的苍颜,“颜儿,耐心一下,听医生怎么说,没有大碍了我们就回去,就回去……好不好?”
“走,我不要待在这裏!夜,我不要待在这裏!”苍颜半躺在熙夜的怀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不是担心留在医院里会怎么样,她也不担心自己就这样死掉,她怕她的身体状况会让她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知道了,这是她以为的最后的尊严了。
熙夜看着怀中的女子,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颜儿最害怕待在医院里了,即便她在人前笑得开怀,可她童年的阴影始终过不去。曾经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苍颜因胃痛而晕倒过去,娅婻背着她走了好几里路去医院,可她醒来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挣扎着要离开,她的眼里满是对医生的恐惧。毕竟当母亲全身的血在她面前全部绽开的时候她才四岁,那些血的画面一直充斥着她的脑海,还有姥爷,因为蔚涯阿姨的跳楼自杀他才一病不起的,结果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判定为胃癌晚期,竟不进行救治……
他好想将过去的九年当作一场梦,梦醒了,他和苍颜从不曾分开过。可是他看着苍颜如今的模样,怎么还敢把那几千个日夜当作一场梦呢!
“好,好,苍颜乖,我们这就回家,这就回家……”熙夜的眼泪掉进苍颜的发里,他轻轻抱着她,尽己所能安抚着她。“苍颜再在这裏躺一会儿好不好,我去办理出院手续,就一会儿,好不好?”
苍颜感受着熙夜狂乱的心跳,好一会儿没说话,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温暖的怀抱,久违了啊!熙夜,如果你娶的不是娅婻该有多好,你们两个都是我最珍惜的人,偏偏是你们两个……她默默地点点头,任由熙夜将她放回床上,直到熙夜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里,她才让眼中那滴泪滑落。
夜,我打算放过自己,也放过你,放过娅婻,甚至放过夏宾鸿,原谅夏明宇……我曾和娅婻发过誓,将来结婚了一定会祝福彼此,虽然现在是这种情况,也一样要祝福不是吗?兴许这样我们才能让那过去的九年永远过去,一味地活在过去,活在痛苦裏,怎么让阳光照进心房呢,怎么能重新面对人生呢?
“送我回自己的房子吧!”熙夜再进来的时候苍颜微微一笑,对他说道。
看着她这样的笑容,虽然觉得无力,可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那笑到达了眼底。熙夜微微一愣,就这样突然放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