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终于有消息传来了,不过已经是一个月后了,然而罗主编的秘书说因为这段时间稿件比较多,所以现在她的稿件还在审核当中,他们会尽快审核,请她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收了线之后,苍颜有些愣怔,她不是第一次出版书,之前都未有过这么长的时间,这次怎么会用时这么久呢?还是说像M这样的出版社审核出版用时都是这样长?
其实她是一个最怕麻烦的人,凡事简简单单多好。
她对着电脑屏幕良久,却是再敲不出一个字。她最近好像失去了那份淡然,越来越无法静不下心来,就算好不容易构思好了小说的框架,就算也想好了情节,她还是觉得手指放不到键盘上,好像那是能要人性命的毒蛊,让她一触即死。
她索性起身走出卧室,走到书房门口时才想起她回来这么久还没去过书房。推开书房的门,看着书架上排的满满的书,眼前好像出现了姥姥和蔚涯在这裏看书的身影。
姥姥曾经说过,蔚涯是极爱书的,她是那种明媚而不燥热的女子,就像三四月的天,安静而不哀伤。可是她的记忆中蔚涯却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走神,有时候也会拿起画笔画画,偶尔也会翻翻这裏的书,她好像睡觉的时候很少,有时还会在不确定的时间死命地抓着胃呻|吟,然后满地打滚。苍颜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蔚涯疼得要死的时候会大声狂笑,那带着眼泪的肆笑让她觉得瘆的慌,就好像地狱的勾魂使者要来了一样。
苍颜看到的蔚涯总是哀伤的,不是那种透着艺术气息的哀伤,而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哀。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得那份哀从何而来,九年前却是一下子懂了,是为情而伤。
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来看,却在扉页上看到这样一段文字,“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是唐婉《钗头凤》里的诗句。字体娟秀,到底是画画的人,也没枉费那么多年的辛苦练习,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她合上书放回原处,手抽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一本书,捡起来随手翻了翻,却看到从中滑出来的一张纸笺,“你在心上,便是天堂”。她的眼睛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是这些书蔚涯都读过,那是不是每一本书里都留有她的笔迹?她曾记得姥姥说过蔚涯是那种不看书则已,看书必要拿笔的人。
她赶忙去翻看别的书,一本一本翻过,心一点一点下沉,蔚涯果真是那种喜欢在书上写感想的人。有的在书的扉页,有的在末页,有的在中间,有的几乎每一篇或者每一章节结束的地方都有她的感想……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若我白发苍苍,容颜迟暮,你会不会依旧如此,牵我双手,倾世温柔?”
“男人的誓言果真没有任何的分量,他许你一个海市蜃楼,傻女人还真的以为那是个家!”
“我的胃本来就坏了,你却又在我的心上插了一刀,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好,那好……”
苍颜颤抖着身体坐在书堆里,她竟不知蔚涯还知晓这么多伤怨的诗词,她竟不知她也是这样古典的女子,字里行间里无一不是深闺怨妇的写照。原来蔚涯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绝望的。
夏明宇,你看看你是多么的残忍!你看看你是多么的无情!你明明知道她是那样一个温柔却又决绝的女子,既然不能给她一个家,你又为何来招惹她?为什么招惹了她又那样抛弃她?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有敲门声传过来,坐在地上的苍颜有一瞬间的愣怔。以前的亲戚朋友几乎都不联系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这裏?谁会知道现在这裏有人住?
她迟疑着站起身来,走向玄关处。心突然就提了起来,会是谁?是他吗?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苍颜的神经也猛然一紧,好像那只手扣的不是门,而是扣在她的神经上。
“谁啊?”她的喉咙紧了紧,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真恨自己,居然会这么紧张。
然而等了一会儿外面并没有声音传进来。沉默,沉默……苍颜猛的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真是他,依然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她不喜欢他穿西装的样子,总觉得陌生,觉得冷。她想再关上门,关了一半却再也推不动,他们就那样以一扇门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毫无疑问,身体瘦弱的苍颜哪里会是身材高大的彭熙夜的对手。
放弃抗战的苍颜冷冷地站在玄关处,冷眼瞧着因她突然撤力而险些跌倒的彭熙夜。两人静默良久,此时电梯口传来几个人的嬉笑声,彭熙夜看着苍颜,“能不能让我进屋说话?”
“你认为这裏会欢迎你吗?”苍颜双手环臂,站在玄关中央。那声音和神情冷的仿佛是腊冬寒天一般。
“苍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有话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吗?”熙夜的眼中闪烁着疼痛,可他知道他现在的疼痛都不及九年前苍颜疼痛的十分之一,所以他再遇见她,他是那么欣喜,那么激动,那么……想要欢呼雀跃,又是那么尴尬无比,疼痛难耐。
苍颜转身走进了客厅。熙夜见此便伸手关上门跟了进去。然后又是沉默,长长的沉默。
“我这裏除了凉水和啤酒,什么都没有,你喝什么?”苍颜终于捱不住这沉默带来的慌乱,冷声说道。
熙夜闻言眉头不由一皱,以前她从来不喝酒的,她是那种娴静却又不失可爱的女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总是为别人着想却又照顾不好自己……
“不了,不喝了。我刚好路过这裏,想着你应该在,就上来看看。”
是呵,只是刚好路过。苍颜脸上的冰冷丝毫没有融化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寒,真是没出息,你没听到他说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吗,你心跳的这么慌乱做什么?
“现在看完了,我就不耽误彭先生的时间了,您可以走了!”
熙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起苍颜的手拽着就走,他是那样的大力,甚至都忘记了要怜香惜玉,他的脸色也阴沉着,就像是雷雨将要落下来一般。
苍颜被他拖拽着往前走,使劲挣也挣不开,到门口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手扳着门框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彭熙夜,你这是什么意思?”
熙夜见拖不动了干脆扭过身来一把抱起她,死死地把她扣在怀中使她动弹不得,却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他怕听到的总是她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或者是冷嘲和热讽,无论哪一种无疑都会让他心痛难耐。是他亲手把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谁都不怪,只怪他自己当初屈服于夏宾鸿的威逼,把她生生地逼走了。
九年了,他从未停止过找她,可是一直都没找到她,九年来疯狂想念她的心一丁点儿都没变,他甚至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他甚至也想过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如今她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留住她,只好去请求别人来帮他留住她。从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他的内心就一直沸腾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熙夜把苍颜按进车里,赶忙跑到驾驶座钻进去,他担心晚一秒钟苍颜就会从车上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发动车子的时候苍颜的手已经够到了车门,他眉头一紧只得狠踩油门,车子像了解到他的心情一样一溜烟跑了。
苍颜从未坐过这么快的车子,她看着疯狂的熙夜,只得使劲抱着前面的椅背。“彭熙夜,你疯了吗?”
然彭熙夜棱角分明线条紧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完全不顾她现在有多害怕。虽然摇摇晃晃坐不安稳,苍颜的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若不是这疯狂的车速她真的以为回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熙夜也像现在这样载着她,驶向郊外,那里人很少,车子可以潇洒自由地在路上奔跑。她会让熙夜打开天窗,她从天窗处站起来,风一下子就会吹起她的长发,她喜欢那种感觉,那个时候她能闻到自由的气息。
苍颜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划过的惬意,她在风中笑得开怀。“熙夜,你以后要经常带我来郊外放风,那拥挤的城市就好像难熬的监牢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