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六年冬十月已巳日(初三)。棘南平原。郅都所部,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渡河的地点。这个河段,在这个平原的北端一角,与隆起的山脉相距很近。可能是因为河面较为宽阔,同时水流平缓的缘故。这一段河流因为寒冷的天气,彻底冰封起来了。厚厚的冰层,足可让骑兵通过。但重装备就不行了。所以,汉军不得不先派了一支骑兵渡河,在对岸建立起营地,然后,再搭设一条浮桥,使得各种重装备和重载器械的马车可以渡河。在这个过程里,河阴之敌,似乎完全无视了汉军的渡河之举。除了在早餐的时候,派来几支斥候远远的侦查了一番外,其他动作寥寥无几。但郅都却通过千里镜,发现了远方的草原深处的匈奴大纛。“一,二,三,四……”郅都放下千里镜,凝神着望着远方。仅仅是显露在眼前的匈奴大纛,就有四面之多!要知道,匈奴大纛,可不似汉军军旗。汉军之中大凡司马以上的单位,就有自己的旌旗。旌旗之上,除了绘有其所属军队的标志外,还有其主官的姓氏。像郅都这样,统帅着上百位司马的部曲的大军,旌旗常常多达数百面。这也是王师的象征!但匈奴人却非是如此。因为其布帛珍贵,而兽皮更加珍贵。一般来说,唯有部族才会拥有大纛!耳熟能详的,类似折兰部族的大雕大纛,白羊部族的羚羊大纛,右贤王的狼头大纛。当然以上这些大纛,现在都在汉家太庙,作为天子奉祀给列祖列宗的礼器。正因为匈奴的大纛,标志性极强。所以,现在,汉室建立了一个基本的匈奴大纛图册。一本图册之上,记录了大约二三十个匈奴部族的大纛模样。郅都手里,当然也有着一本这个图册。他翻开手里的那本图册,循着记忆,开始辨识起来。“白虎大纛!这是匈奴左大将的本部!”“苍鹰大纛!这是匈奴须卜氏本部!”“双头狼之纛!兰氏的本部!”一连三个大纛被辨识出来,郅都的心,猛的沉到底。光是这三个大纛,就告诉郅都,自己面对的是汉家最强大的敌人,匈奴的本部精锐!匈奴的本部精锐,无需多言!旁的不说,只要看,现在的匈奴帝国,全是靠了其本部四十万邑落支撑才得以维系,你就知道,这些家伙有多么厉害了!想想看,在匈奴本部的威慑下,连折兰、白羊、楼烦、休屠、浑邪这样的大部族,都要乖乖低头当奴才,就可知,这些家伙不是易与之辈。倘若拳头不够硬。这些大部族为何要臣服匈奴,给匈奴人当狗?只是……“这鹿头大纛,是那个部族?”郅都拿着千里镜,望着那面矗立在东南方的大纛,沉思了起来。从方位上来,这个部族是拱卫在匈奴左大将本部的侧翼,担当其护卫工作的骑兵。因此,可以证明,此部族应该也是匈奴的本部骑兵。不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地位。“大军大概是中奖了……”郅都放下千里镜,对左右部将们说道:“光是已经出现的大纛,就是四面,没有出现的,估计也有两三面……”诸将闻言,也都有些肃穆。一面大纛就是一个部族。最起码是一个万骑!匈奴万骑,一般五千骑到八千骑左右。这意味着,在河阴及其附近,猬集了超过五个万骑的力量,总兵力至少是三万骑。也就是汉军全部力量的两倍!在六年前,这样一支力量,足以冲开长城,侵扰整个汉家北国,让汉室不得不动员整个关中的力量去应对了。没有十万以上的军队,汉军根本不敢与之正面抗衡。而在如今……“我们却要用一万五千人就面对这样的敌人……”有人在心里感觉有些害怕:“这怎么可能?”但却也有人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尤其是忠勇军的那些将官,只恨不得率军冲过去,将那些渣渣的脑袋拧下来,好洗刷自己的罪孽,升华为诸夏。更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实则却决定大干一场的人。譬如,陌刀营的将官们。“这样的局面,正是我辈表现的大好机会!”陌刀营的两个校尉都是喜不自胜的相互看了一眼。对他们来说,还有比现在这样的情况更好的战场吗?只要想到敌人如潮水般用来,却在陌刀军阵之前,化作残肢断体,他们就在心里面笑的都快乐开了花。但郅都却跟这样将官不同。身为将主,他很清楚,此刻,冷静才是唯一正确的办法。“我军撤退是不可能了……”郅都对众人道:“退则等于取死!”众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这是连小兵也明白的道理。因为,汉军是走的捷径,占据的棘南。本意是好的,因为只要河阴之敌不多,汉军就可以比较轻松的拿下河阴,获得立足点。但可惜,现在,河阴之敌何止是多啊!他们比汉军的总兵力的一倍还多。在这个时候,汉军胆敢撤退,甚至哪怕是固守棘南,都是死路一条。匈奴人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分出一万骑兵南下切断汉军的补给线就可以了。而在棘南的汉军倘若想要保护自己的补给线。那么,先前走捷径而来的问题就会立刻爆发!因为从棘南下增山关的路,远比从河阴下增山关更窄更险要。匈奴人只要守住某些隘口和峡谷。然后,汉军就将迎来死亡之路。狭窄的小道和崎岖的山路,将会让汉军体验一次当年秦穆公的军队在崤山遇到晋军的滋味。所以,后退是死!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只要击败眼前之敌,占据河阴,就可以保护自己的补给线。更可以为大军找到一个合适的避风港和基地。但用一万五千人就想击败至少三万的敌人?郅都感觉,这有些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例子是有很多。但多数都是敌人****了,犯下了无可饶恕的错误,或者,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对方内部纷扰不堪,令出多门。匈奴人像是个****吗?或者说,现在对面的匈奴人在内讧吗?郅都不知道。但他清楚,为将者,决不能将胜利建立在敌人的愚蠢或者错误上。好在……论起进攻,郅都或许对自己的军队还有些疑虑。但防守的话?汉军怕过谁?哪怕此地没有城墙和城塞可以依靠。但诸夏民族,自古就是善于利用地利的民族。(~^~)